0037
一桶水泼下去,一个兵勇抓住钱九的湿发,使他大张着身子,仰脸朝上,摇动他翻着白眼的头颅说:“听着,你这贼种!八爷他有话要问你!”
钱九仿佛没醒转,又仿佛醒转了,幽幽的吐出一口气,断续的梦呓般的吐话说:“活……报应,我……姓钱的……认命了……我作孽……太……多……自知难……活,只求……死得……爽快些儿……”
“替他松绑!”关八爷说:“手腿的麻绳,全替他挑断,扶他到椅上去。——人到这种地步了,还担心他逃跑吗?!”
兵勇们抽刀挑断钱九身上的索子,扶他到靠近炉火边的一张椅子上去,谁知钱九根本坐不住椅子,兵勇们刚一松手,他两腿一软整个身子就像软骨鳅鱼似的滑下来,跌坐在地上。
“你这个死囚!关八爷他有话问你,你还在装什么洋熊?”一个兵勇正要伸腿踢他,却被关八爷拦开了。关八爷上前弯腰,仍然掺扶起他来坐回椅上去,然后缓缓的开口问说:“钱九,我是关东山,我问你,昨夜你为何趁我转背时拔枪要杀我?咱们是有冤?有仇?你还是另有人主使?……我不用刑求,只是想问个明白。”
“啊,你是关八爷?”钱九想抬起胳膊揉眼,但他的胳膊早已拖不动了:“我说,八爷……一块肉送上菜案儿了,问不问全是一样了,我钱九命只一条,恁砍恁杀只求您快些儿,我是……没话可说了!”
“要是我放了你,你总该说了罢?”
“放我?!”钱九眉头一动,枭嚎般的惨笑起来:“我说,姓关的,我钱九再差劲,总也不是三岁的娃儿,你何苦朝我鼻尖上抹糖——闻着吃不着!……我要是攫住你,我可不来这种刁着儿,要杀你,就指明杀你,变花招儿掏供,我不干的。”
“八爷您听听,这种蛮贼,您何苦多费精神?”新上任的保乡团统领说:“他既求速死,您就成全他也就罢了!”
“不。”关八爷说:“钱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这是有意开条生路你走!姓关的说一是一,从来不骗人的!但则你总得把话说明了。”
“好罢,”钱九喘息说:“你听着,不论你真话假话,横直我是认命了,听你讲话总还人味十足,我就直对你说了罢。我是天生粗人,半辈子干土匪的,我跟朱四判官原不是一伙儿,只因他枪多势大,一心要卷万家楼,着人来跟我说项,说是有内线,成事机会大,……他贪钱财,我跟徐五贪那些马匹,就拧成股儿干上了!……万家那一火,你半路杀出来坏了事,害得我啥也没弄到手。你姓关的也是在江湖混事闯道的人物,总懂得‘光棍不挡财路’罢?万家楼跟你风马牛,你何苦出面管事来着?……事后你逞英雄,摘头祭灵,可也把咱们脸面摘尽了!……这回是四判官安排我带着一干弟兄混进盐市,踩着你,要把你放倒。……我杀你没杀成,平空来了一攮子,把我腕子废了,这算是你的命大,但则你也得当心,迟早你会栽倒的,我那干弟兄不会饶过你。”
“我的命也只一条,”关八爷平静的说:“谁要拿谁就拿去,我一向没把生死当回事。可是我活一天,总得手摸胸口干事情。我要先问你,假如你受过人家大恩,人家遇事你在场,你能袖手也不?”
“当然不能。”钱九说:“知恩报恩,应当的!我钱九干土匪,辣是辣,这个我还知道。”
“那就是了。”关八爷说:“万家楼万金标老爷子,义名远播,不知帮了江湖人士多少忙,我谈不上报恩,遇事不能袖手可是真的!”
钱九的伤处一阵疼上来,紧咬着牙盘苦熬着,两肩不断的泛起痉挛,一阵苦熬过后,开口说:“八爷,你可问完了?——快拖我出去打掉罢,我受不了!”
“我放了你!”关八爷说:“我已经说过了。——你若愿跟四判官卷在一道儿,也听凭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