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7
!若是想栽我,养好伤,也还有机会,也就是这样的了!”
钱九喘息着,突然张开嘴,木木的呆住了,他一生从没遇过这种事情,从没见过这等爽快的人,从没听过这样宽怀的言语;这是不可思议的,——自己作的孽,这人清楚,自己要杀他的心意,这人知道,自己谋算着杀他,他却放了自己。他一时木木的呆在椅子上,他不知该怎样说怎样做才好?但他不得不抬眼,仔细看看这个名满江湖的人物,炉火的红光跳动在他的脸上,他那张有棱有角的脸饱含着凛然的正直的光,他的两眼不怒而威,有一股慑人心魂的力量,而穿透那种寒光,使人看到一种少见的宽恕的温柔:“啊!八爷……”他是在不知不觉中脱口叫出这三个字,费力的滑下坐椅,伏身抱住关八爷的腿子,把半边贴伏在他的靴筒上。“八爷,您……您……”这野悍的,粗鲁的,杀过人放过火的贼的两眼湿透了,喉咙咽哽着,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说少东,”关八爷说:“烦您立即找个医生来,先替他扶到福昌去养伤罢。……我说钱九,你也不必这样,更不要怨人行刑拷打你,——当初你也这样整过他的,等你养好伤,你愿去哪儿去哪儿,缺路费,我着福昌的王少东送你。”
“且慢八爷,”钱九朝前爬动半步,滴了一地血印儿,缓缓的抬起头,仰望着,关八爷在他眼里成了一座山,他那样伟岸,那样安祥,那张脸上的光把周围一切的阴惨景象全逼开了:“我……我还几句话要说……”
关八爷复又弯下腰,重新把他掺扶到椅子上坐定,缓缓的说:“请说罢。”
“八爷,人常说大恩不言谢,我钱九心受了,我在盐市上还埋有几支暗桩,得赶快拆掉,(意指另有暗算的人,得赶快解决掉。)那几个人由一撮毛领着,混在南后街的土地庙西丁孱头家里,全是带家伙的,我怕他们不明实情,会对八爷暗中下手,那几个全是跟我混的,还望八爷抬抬手,饶他们不死。”
“行。”关八爷说:“我已着人踩着他们去了!”
“还有。”钱九说:“八爷您这回朝南去,千万要当心,四……判官,他已设下好几道暗卡,地点我弄不甚清,您这样待我,我不能不尽心说一声……”
“四判官要对付我,我已耳闻了,”关八爷想起什么来,换了话头问说:“我倒想起一宗事情问你,——你可知万家楼各房族里,谁是四判官的内线?你可曾见过那个骑一匹白叠叉黑骡子的人?”
“这我可就弄不清楚了!”钱九说:“卷万家楼,全是四判官事先布置妥当了,才找咱们各股拧起来扑圩子的,四判官事后从没跟谁提过这事。”
“好,”关八爷沉吟说:“那就罢……了……”
人,有时偏走到这种僻路上,想探究的事情,探究不出一丝眉目,不想探究的事情,耳风却刮得呼呼响;昨夜遁了毛六,使爱姑的下落仍然查不分明,今夜释了钱九,仍没能打听出那个潜伏在万家楼,专干扒灰卧底,呵奉官兵,勾结土匪,盘掉老六合帮,枪杀保爷等十多条人命的家伙来,看光景,不抓得毛六,亲会四判官,是不易查出来的了!正沉吟着,就听有人报说:“八爷,玉兴的曹老大来了,他说八爷有事吩咐他办,如今他押着三个光赤赤的汉子,在门外等着见您呢!”
“八爷请甭劳步,”又有人叫说:“老曹押着那三个家伙进来了!”
一阵杂遝的脚步声响过来,连关八爷也怔了怔,原来老曹掂着匣枪,活像赶羊似的赶着适间在风月堂碰见的那些家伙进来了,那三个人不知怎么弄的,浑身赤条条的一丝不挂,衣裳鞋袜全都抱在怀里,活像从失火的澡堂里撞出来的一般。
“来了来了,全都替您押得来了,八爷。”老曹就是那么爱喳喝,一路喳喝进来不算,还伸脚踢着几个的光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