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故事
……春暮时节,他出差回来,下了火车,直奔火车站派出所。一位国字脸型的看守递给他一串项链。项坠儿是一枚五分镍币大小的羊脂玉。羊脂玉的一面铸有一只小巧的略微隆鼓的绵羊。另一面是一只蓄着大胡子的山羊,项坠儿四周的纹饰及造型考究富丽,铭文虽已模糊不详,但他用羊毛衫的袖口稍加擦拭,逐渐看到了两个与神为徒的大字:吉祥。
看守告诉他:她被放了,这项链是她留下的,托付给他,还说借他的五分钱不还了。
他像倾听一个失灵的话筒。他简直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幼稚,他甚至认为她的幼稚是不可饶恕的罪行。迄今,他常常回忆看守将项链交给他时那莫测高深的目光:就像羊虱子硌着他的皮肤——我可以不要吗?他又一次委屈起来,她说必须交给你。看守说。他垂头丧气地接过项链时嘟囔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不久,他被派到内蒙与雁北交界的牧区安装电篱笆。表叔再次找他谈话,郑告他:那女的虽然被释放,可她是羊屎蛋下棋,决不是好子儿。劝他不要再用羊屎球掷骰子,做没点的事。他向表叔提出防患于未然的最好办法就是把他也关进去。
他去了她的单位,单位告诉他:她已经被开除了,还说一个长得像女特务嘴脸的人在党和国家机关的下属部门工作是不适宜的。于是,他又去了月台——那是一个暧昧的去处,那是一个温情飘零的伤心之地,她的踪影尽管暧昧得难以寻觅,但她用她的暧昧影响了他,他为那个雨雪霏霏的初冬而暧昧着,以至他永远摆脱不了即使在炎炎夏季的月台都能听到风声鹤唳,风声呜咽的那种幻觉、幻听。阳光粗糙的一个下午,他来到部级下属一家电力设备配件厂讲解“电篱笆的推广及其应用”。讲完课,他沿着沪西苏州河一侧的棚户区骑车而过时,突然看见了她。
她怀中抱着一个不大的羊毛袋,袋口露出一堆污黄肮脏的原毛。此刻,她低头撕着羊毛,悉心摘着原毛中的灰粒、草芥、刺果、粪渣、皮屑、柴枝等。情急之中,他用劲儿摇着车铃。
她缓慢地抬起了头,一缕缕羊毛纤维般精细的往事缓缓旋转……仿佛邂逅的意义仅在于能够共同苦苦思索一件年代久远的事情,一件不可言说的事情。
你的项链比上吊绳还可怕。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他们把你的地址搜走了,一进去,我就……她的激动渐渐平息,声音依旧是无辜的,委屈的,甚至是飘零的。
昨夜暴雨如注。猝死的花瓣发出糜烂的味道。紧挨她家的是一个简易的公共厕所,粪尿漫溢,阵阵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她说:对不起,这活儿后天要交。他尴尬地抬起头,一片天空竟让乌云罩住了,他真想像羊一样噤声离去。
她又撕起羊毛来了。他实在无法承受这种令人难堪的局面。走与不走的念头让他烦躁不安,他咬牙忍了一会儿,突然高声说你知道什么是电篱笆吗?电篱笆简称“电牧栏”。它是一种利用高压脉冲电流圈养羊群的较为现代化的牧羊工具。它由高压脉冲发生器和金属线两部分组成,在牧地或羊群运动场周围架设两条金属线,并让高压脉冲电流通过。当羊心不在焉地触碰到电线后,就会被电击得吱哇乱叫,几次下来,羊就再也不敢轻易接近电线了。此法能省力地控制羊在规定的范围内采食和运动,是一种较为先进的管理羊的手段。她打断道:能成为手段的都是先进的,也是可怕的。
不知为啥,他马上火了:你干嘛把项链给我?他支稳车,蹲下来,没好气地把她手中那团污羊毛扔在地上。
……
他与她在华灯初放前来到了外滩。外滩到处都是纸屑、冰棍棒、空烟盒及乱七八糟的垃圾。守着逆光,几乎看不见外滩对面的万国建筑——岁月对一个城市在制造着凝固乐章的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