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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饮食一天一天减少,他的脸上透着青灰色;眼睛里失去了温和的笑意,变成死一般的滞钝和忧悒。他时常在寒风里,在雪意的冻雨里,出神地站着;冷了不加衣服,热了他亦不脱。他是在慢性地自杀。

    他常常闭了门写一些什么,但写完后苦笑了几声,便都撕碎烧了。

    这些情形,由第三者以“谈助”的形式陆陆续续传到了梅女士的耳朵时,她便有半天的惘然若失,什么书都看不下。她也曾找机会和韦玉晤见,将这些情形问他,可是韦玉都否认了,说是好事者过甚其词的造谣。

    春季开学后,“新思潮”更激烈地在各学校中泱荡着,并且反映到社会上的实生活里来了。胡博士的“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的口号,应时而起地成为流行语。梅女士觉得韦玉也是中了“主义”的毒,无抵抗主义的毒。然而当她想把自身这件事当作问题来研究时,她又迷失在矛盾的巨浸里了。她不知道转向哪一方面好。她归咎于自己的知识不足。她更加热烈地想吞进所有的新思想,她决定不再让那个实际问题来扰乱她的心坎。

    新的书报现在是到处皆是了。个人主义,人道主义,社会主义,无政府主义,各色各样互相冲突的思想,往往同见于一本杂志里,同样地被热心鼓吹。梅女士也是毫无歧视地一体接受。抨击传统思想的文字,给她以快感,主张个人权利的文字也使她兴奋,而描写未来社会幸福的预约券又使她十分陶醉。在这些白热的新思想的洪流下,她渐渐地减轻了对于韦玉的忧虑,也忘记了自身的未了的问题。

    这样在架空的理想中经过了几个月,终于凶恶的现实又来叩打梅女士的生活的门了。父亲告诉她,嫁期已定在九月间。

    到底来了呵!梅女士毫不吃惊。应付的方法,她是早已想好了的;她很愿意让父亲借此机会卸清了积年的债务,她并且自信有法子降伏那个市侩。可是,可是,另一方面的新的顾虑曾有一时稍稍动摇了她的主张。在这一点上,徐绮君女士的活泼的推论很是耸听。

    “我始终不赞成你的办法。从你自身方面说,你这个近乎开自己玩笑的冒险,实在是不必要;从你有关系的方面说,你也许会闹出事来呢!你忘记了那个无抵抗主义者么?他不是很颓丧,类乎慢性的自杀么?这就证明了他实在不能忘情于你。所以你的出嫁恐怕就是他的死刑了!你承认是爱他,然而实在就是你害死了他!”

    倚在操场角的一株柳树旁,徐女士冷冷地说,眼光射在梅女士的脸上。

    “但是他早已在慢性的自杀了。他执意要这么干呵。”

    梅女士勉强申辩着,同时也叹了一口气。她惘然凝视空中,恨恨地又加一句:

    “我满心要做一些有益于人的事,然而结果相反;难道我就是那样一个有害无益的怪物么!”

    人生的责任的自觉,像闪电似的震撼着梅女士的全心灵。她突然抱住了徐女士,把头倚在她肩上,很伤心地哭了。但是她的刚果的本性随即在悲哀中反射出来,她截断了徐女士的低声的劝慰,抬起头来说:

    “那一方面,看来是无法补救了,我决定先替父亲还了债!”

    “这,你就是说,还是打算进牢笼去冒一下险?”

    徐女士不大相信似的问。

    “是的,这是最后的决定了。牢笼有好几等,柳条的牢笼,我就不怕!这些讨厌的事,不要再谈了。绮姊,你讲讲你毕业后的计划罢!”

    梅女士回复了轻快的常态,把谈话转了方向。她们俩的毕业就在目前,徐女士自然还要读书的,她现在踌躇不决的,就是毕业后进什么学校。

    “我么?也没有多大的计划。大哥要我到北京去,说是北京大学就要开放女禁了。母亲的意思是嫌北京太远,虽然大哥在那边,可是明年他也毕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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