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汉兵已略地 四面楚歌声
又向蝶衣道:
“你不说,我还真的不晓得。”
“你不晓得的,可多啦。时日短,许师哥没工夫细说你听。他呀,谁知他肚子里装什么花花肠子?”
菊仙妒恨交织。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要怎么样才肯放手呢?成天价与小楼同进共退,分分合合。难道一生得看在小楼分上,换过笑脸么?
她只得木着脸张罗吃食:
“蝶衣,这莲子呀,‘解毒’!我给你熬了些莲子粥,还带着六必居的酱八宝,尝尝。”
小楼探首一看:
“这是什么?”
“果脯,特地买给他解馋。”
向蝶衣道:
“‘嘴甜’一点的好。”
“是聚顺和的好东西——”小楼的手忽被她打了一下。
“去你的,偷?你看你的手多‘脏’。拈给你,口张开!”
蝶衣心里不顺遂:什么“特地”给我买?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人情。末了还不是你俩口子吃的甜蜜?
他听不下去。
小楼嘴里含着杏脯,瞅着擦澡完了的一大堆衣服,和脏褥子堆放一旁,带点歉疚含糊地对菊仙道:
“这些个洗洗吧?”
菊仙嘟着嘴,不爱动。
小楼忙唱戏一般:
“有劳——贤妻了!”
她胜利地睨蝶衣一笑。
“就冲你这句!”
端起洗衣盆子。这回轮到菊仙见好不收了。她对小楼撒野,其实要蝶衣听得。
“我‘身上那个’来了,累,你给我端出去嘛!”
蝶衣呷着莲子粥,目光浏览在他那青花大花瓶,上面是冰纹,不敲自裂。
自行钟停了。——原来已经很久不知有时间了。今夕何夕。
待得身子调理好,二人在前门大街中和戏院登场。
刚解放,全民皆拥有一个热切的梦,不知会有什么呢?不知会是多美?有一种浮荡的、发晕的感觉。谁都预料不到后果,所以只觉四周腾着雾,成为热潮。
戏院中除了演出京戏,还演出“秧歌剧”。那是当时文艺处的同志特别安排的节目。
当小楼与蝶衣踏入后台,已见一新演员,都是二十岁上下,啊,原来小四也在。小四前进了。他们穿灰色的解放装、布底鞋。见了角儿,一代表上来热情地说:
“我们都是解放区来的。没经过正规训练,毛主席说:‘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装懂。’。”
领导也说:
“为了接近劳动人民,为人民服务,提供娱乐,同时也来向各位同志学习学习。”
“那里那里。”小楼道。
“你们有文化,都深入生活,我们向各位学习才是真的。”
小四俨然代言人:
“他们在旧社会里是长期脱离人民众。角儿们免不了有点高高在上。”
领导和新演员连忙更热烈地握手:
“现在大家目标一致了,都是为做好党的宣传工具,为人民服务,让大家互相学习吧……”花花轿子,人抬人。最初是这样的。
因为服装道具新鲜,秧歌剧倒受过一阵子的欢迎。他们演的是“夫妻识字”,“血泪仇”,“兄妹开荒”……
台上表演活泼,一兄一妹,农民装束,在追逐比赛劳动干劲,边舞边扭边唱:
“哥哥在前面走的急呀。”
“妹妹在后面赶的忙呀。”
然后大合唱:
“向劳动英雄看齐,向劳动英雄看齐。加紧生产,努力生产!……”
小楼跟蝶衣悄悄地说:
“那是啥玩意?又没情,又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