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豆棚篱落野花妖(2)
就央队干部去县城开会时,买几块布料,买来的不是红就是紫。她再央要好的媳妇姊妹替她裁了棉袄、棉裤,裁出来的自然都是乡下式样。棉袄是红花的,棉裤是一色的紫,扎辫子的玻璃丝断了,问新嫁来的媳妇讨两截红毛线绳。因为怕系不结实,便斜挑头路,挑一个发箍,编一条细辫,再编进一侧的辫子里,也是乡里人的样式。这样,她彻头彻尾成了一个乡下妞儿。何民伟轮廓模样都没变,只是长个头了,因本来就是敦实的身体,这时高了半头,就有了成年男子的模样。他穿一件毛领子蓝卡其面的大衣,提一个旅行包,站在门前树底下。树枝秃着,骨节处爆着一点一点的绿,虽然是疏阔的,但已无萧杀之气。两人见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但很快就过去了。他俩就是这点好,无论何时何地何种意外,都可自然地相处,所以彼此都觉着愉快。
转眼间,何民伟已进到屋里,帮她一同挂起帐子,然后就到灶屋里做饭。好像一下子又接上下乡劳动的日子,只不过烧的灶和燃料,以及锅里的饭食有所不同。郁晓秋从锅里端出一盆醒着的发面,揉开,就叫何民伟烧锅。这与何民伟在江西烧的锅,结构有些不同,他略研究了一下,便上手了。此时,郁晓秋在锅里划了小半勺油,倒下洗净切好的白菜,翻了几下,再下虾米,粉丝,添半瓢水,盖上锅盖,转身去揉面。揉成长条,一团一团揪断,锅也烧圆汽了。揭锅,将面团在热锅边一压,贴住,压一周,贴一周,然后盖上锅盖。这时,她就叫何民伟让位,她要亲手烧了,因是关键的火候。何民伟并不争抢,让出来,打开旅行袋,掏出香肠,听头,牛肉辣酱,自家烧的红烧肉,装在广口瓶里,结着白色的油冻,看来是烧好让他带回江西去,他却直接来到了这里。此外,还有一瓶酒。和所有下乡的男知青一样,他也学会喝酒了,这使他更像成年男子。等揭了锅,原先单个贴在锅边的面饼,就发得连成一圈,锅底的白菜粉丝也煮成半汤半菜的了。这时,门口伸进一只小手,颤巍巍端一只大碗,碗里是煎黄的老豆腐,一个小孩子的声音说:我娘给你家客人吃!郁晓秋忙着铲饼到篮子里,头也不回,操一口本地话答道:告诉你娘,今晚到你家借宿!小孩呱哒呱哒一阵脚步响,跑远了。
这餐晚饭,非常丰盛,郁晓秋也喝了酒,两人学了乡人,还猜拳。两省的叫拳法有些差异,但基本格式是一样的,起拳都是手指捻手指,上下摇两记,然后一抽手,喊:哥俩好啊!他们真有些像哥俩似的,面对面,坐一张矮案板的两边,喝酒,吃菜,叙旧。他们说到学校里下乡劳动的日子,许多原先心照不宣的事,这时说出来了,许多不知情的事,这时也说出来了,依着惯性,一些不曾有的事,也生造出来了。不过,他们到底是不大会喝酒,多是学样,这种辛辣的劣质白酒,都叫他们舌头痛。所以,吐的多,喝的少。倒是吃得有些过头,一瓶红烧肉吃去大半,煎豆腐吃了,香肠炒蛋吃了,半锅白菜粉丝,配了发面饼,也下肚了。饭菜撑的,微醺,一个就地躺下,另一个脚高脚低地往邻居家去借宿。那家人都睡了,给她留着门,媳妇将男人赶走,专给她留铺。等她摸黑上了床,那媳妇开口了,说当你不来了呢!郁晓秋说:他睡了我的床,我睡哪里?媳妇听她还懵懂着,想大地方人真是知晓人事晚,翻个身去不再说话。不一时,两人都睡着了。过后的几日里,有人也问郁晓秋,那是不是你对象?郁晓秋说,不是,是同学。人们就说,他专程来探你,总是有意思。郁晓秋说,我们同学,都是这么跑来跑去的。乡人们真就以为大地方人的生活这么开放。其实呢,郁晓秋未必懵懂至此,何民伟瞒了家里人,南下而改道北上,到她这里,当然不会是一般的“跑来跑去”,她了解其中的情意。她也不是会佯装的人,就以加倍的热情来回报。这几日,他们过得很好,地里的活计大多闲着,有一些也是把式的活,轮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