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豆棚篱落野花妖(2)
她,她就带了何民伟四处跑。
他们倒不是那种有情调的青年男女,不会浪漫地享受自然,但他们自有从城市里得来的一种闲情逸致方式,那就是说,他们把乡间当成一座大公园。坐在沟边说话,在泛青的麦田间散步,路边有早开的一种黄和紫的花,就采了来束成一小把,未等回到住处,已蔫了。在乡里,他们都已是婚嫁的年龄,却还在做小孩淘气状,乡里人看着,既觉着作态,又觉着新鲜,并不把他们当真。这两人如入无人之境,在开阔的天与地之间,真是有无尽的自由。他们连手都不曾拉过呢!信不信?彼此都还没有生出这种欲望,只是起心底觉得,在一起开心。因为都喜欢对方,也因为知道对方也喜欢自己。他们话那么多,自然要说到为什么不能在一处插队。郁晓秋至今与集体户中的成员还如陌路一般,虽有乡人们对她好,可毕竟隔膜,处境相当孤独。何民伟那边要好一些,是两男两女一个集体户,关系称得上和睦,但也不如和郁晓秋在一起过得来。他们就是在一起过得来,可却不得不在两处,这就要引出何民华来了。何民伟不会说何民华太多的不好,郁晓秋也不便说,至多只能怪她听信谣言,而那所谓的“谣言”,却是两人都不愿点破的,有一种难堪。何民伟只说一句:你一点不像他们说的那样。郁晓秋就说:我听凭他们说去!两人都有些黯然。何民伟走之前,将上海带的吃物全部留给郁晓秋,郁晓秋不要,何民伟就说:我妈妈每月都寄给我包裹和钱。郁晓秋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是向不能从母亲处得到周济的。何民伟已经把下乡劳动时,送郁晓秋那包鸡仔饼的来由说给她听了,他没有隐瞒对她母亲的不满,这是他向郁晓秋表达同情时带出来的。这个女演员留给他古怪的印象,有一种晦暗的气息,这是来自不为他所理解的生活,说起来最与他无关,可是最后却致命地扭转了他们的关系,改变两个人的生活。
然而,就是这个连郁晓秋自己,有时候也会怀疑,对孩子有没有关爱的母亲,下一个春节还未来临,她就来捞郁晓秋回上海了。她很有法道地,为郁晓秋造了一份病历,证明她患有肾盂肾炎——这病名郁晓秋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凭了这病历,搞来级级证明,最后,她母亲自己携了证明材料来到她所插队的县份。事前,母亲拍了个电报给郁晓秋,让郁晓秋到县城来碰面。可乡下的邮电怎能按常规算,电报在县里接收,然后就与平信一样,一级一级往下发,最后还是由乡邮员每周二三次地骑车送往各大队。等郁晓秋收到电报,已是她母亲抵达日期的第二天了。郁晓秋只是从上海来,在船码头下岸,算作到县城一回,又让汽车直接拉走,连县城怎么个样都没看见。脑子里只有一片河滩,河滩上是一辆辆平车,平车上是装了水的大铁皮桶,由赤胸裸背的男人拉着,身体和地面斜成锐角。场面有一种荒凉和慓悍,与“城”的概念相差十万八千里远。如今应母亲召要去县城,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抬脚。乡人们有说朝北步行三十里,到上游乘轮渡到县城码头,亦有说朝南走三十里到邻县搭长途车到县城汽车站。乡人们所说的二十里、三十里,其实都是约数,方向地名也是大约,因多数人是没有去过的。最终,还是按集体户知青的建议,步行上公路,拦一辆拖拉机,到某地长途车站乘车。因她们是确切去过县城,然后从县城再回上海,所以比较靠实。郁晓秋母亲来此地的消息,很引起集体户的震动,这名同学就像个没家的人,没有人牵挂她,可却惟是她的母亲,千里迢迢来安徽。大家不由也对她热心起来,指点她路线,还告诉她在县城何处可住宿和吃饭。第二日天不亮,郁晓秋便出发了。傍晚四五时,她才到县城。这时方才发现,所谓县城,亦只是两条相交的水泥路,路边有些店铺,一半已上门板打烊,还有几个门开着,虽没收市,却也没什么东西,看不出是做什么买卖。总之,十分冷清。她按集体户同伴的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