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江那边
叫她奶奶,有些认出嘉宝,看她好几眼,眼光带着狐疑,嘉宝不由要躲她。嘉宝还未开口,小兔子就说:这几天南昌没来。嘉宝顿觉难堪,红了脸。小兔子很能体谅似地,说:等他来了,我告诉他和你联系。嘉宝禁不住急切地追问:他什么时候会来?小兔子笑了:这就难说了,这家伙神龙见首不见尾。小兔子口中“这家伙”三个字显得很亲昵,使嘉宝感到自己和南昌间的生疏,她其实并不了解他,不由神情惘然。小兔子不究其底,只觉嘉宝异于寻常,便建议她可去南昌家,并且将地址写给了她。嘉宝骑在去往虹口的路上,这条路线曾经同丁宜男走过,她们进入街区便断了线索,最后在四川北路上胡乱走了一遭。那回找南昌是为了那事,这回却为了这事,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系呢?嘉宝心里一阵怅惘。这一路是有些凄楚的,她一连吐了两回,后一回都没来得及下车,直接吐在了前轮上,在路面印下一道污迹,就像蜒蚰爬过留有的黏液。
她运气还不错,南昌正在家。他从午觉中被大姐叫醒,看见房间门口站着嘉宝。经过这些日子的煎熬,嘉宝憔悴了不少,可依然显得颇有光彩。不止是她的肤色,还有她的衣着发式,最重要的,是她的风度。她如此华丽,与他家的环境,他的家人,多么不协调啊!南昌翻身坐起,恍恍然地看着嘉宝,睡肿的脸上印着枕席的织痕,他显得很傻。两人都怔忡着,大姐退出房间。停了停,嘉宝说:我怀孕了。南昌说:怎么会的?嘉宝说:问你呀!南昌这才醒过来。他下了床,将房门带上,走到床对面墙角的藤椅上坐下。嘉宝也跟过去,离开床边。两人的眼睛都躲避着床,那里有着一些不堪的记忆。嘉宝问:怎么办?午睡的昏沉还缠绕着南昌,他周身乏力,意识却越来越清醒。怎么办?嘉宝追问道。南昌看着嘉宝,只觉得自己的家更加凋敝和破败,而嘉宝那么有光泽,自己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嘉宝以为他在想办法,不冉加紧问。此时,她心安了些,觉着事情总会有出路的。嘉宝的性格在这当口很帮了她的忙,换个人,都要愁死了。她在南昌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窗外稠密的梧桐叶间,不时有风习习吹来。两个人不说话地坐了一会儿,最后,南昌说:我会想办法的。
嘉宝骑在回去的路上,心情已经大改观,几日来的焦虑一扫而净。而且,很奇怪的,呕吐也止住了。她甚至于有些儿疑惑,难道真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嘉宝走后不久,南昌也出了门。他先在街上无目的地兜一阵子风,然后径直向西区骑去。他问自己:去哪里?没有一丝犹豫的,他回答自己:找小老大!太阳略低斜了,小老大公寓所在的马路上人车熙攘。这年夏天,街上又出现了一些鲜艳的短裙,棉布上印着彩格或花纹。那些不安分的女孩子将发辫盘在脑后,露出娇嫩的后颈。这城市的时尚,简直就是它的心气,压也压不住。而这个街区,又是起源性质的地带,什么时尚都是从这里萌生,发芽,成型,然后漫流到四下里。他到小老大的公寓楼,上电梯,敲开他的门。当他走进小老大的房间,看见小老大坐在阳台落地窗前的观礼台,就好像自他上次离开后就没有动窝似的。他有多少日子没来了?三个月,半年,大半年?小老大,小老大的外婆,却是老样子,时间和世事就像水从石头上滑下去一样,从他们身上滑过。而他,则是急剧地变化着,精神和肉体,以至外形,都脱离了原先的胚子。这逃不过小老大的眼睛,他注意地看着南昌,然后移开眼睛,似乎看到了不便明说的内情。小老大,就是这样一个旁观者,他不介入生活,只是站在,不,是坐在岸边,看,看,看,练就一双慧眼。等南昌向他开口求援,他并没表示出太大的震惊,一是有所准备,二也是不想吓着南昌。眼前这个少年,已经有些吓坏了,他语无伦次,脸色苍白,有几次突然爆发大笑,是有意显得轻松,结果是让小老大吓一跳。南昌找对了人,小老大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