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江那边
抵住她。这感觉如此清晰,甚至比在当时还要具体。在当时,一切都是混乱地过去。
下一次去,小兔子也在家,三个人一起聊天。聊起她的祖父,那两个说:你祖父就是冒险家的乐园里面的冒险家。嘉宝又与他们说了几桩祖父日常生活中的小事,比如对粮食的格外爱惜,因为一粒米实是来之不易,糟蹋米一定会遭报应,她祖父不信菩萨,就信米。小兔子和南昌就笑:还是勤俭发家论!嘉宝冷笑道:我不知道什么“勤俭发家论”,我只知道资本家个个都小气!我阿爷有一个工商界的朋友,家中是连牛奶瓶口上的蜡纸,纸盖,都要存起来当废纸卖的。小兔子和南昌笑得更凶,嘉宝也说得越放肆:我看倒是你们革命干部家派头大,比如舒娅家,她们姐妹每人一天一角零用钱,放在平常人家,都够米钱菜金!那舒拉还不知道钱是什么,今天买来金鱼,明天买来蝌蚪,不过几天,金鱼翻白肚皮,蝌蚪呢,刚长一条腿,她就放到花园里,不顾它死活了。对舒拉的指责,小兔子和南昌都比较同意,结论却是:舒拉是革命干部家里的小蛀虫!三个人七扯八拉,谈得兴起,小兔子忽然站起身,说有事要出去,临走前把一串钥匙留在桌上,让南昌离开时锁门。现在,又只剩下他们俩了。
他们接着方才的话题往下谈了会儿,谈不下去,止住了。停了一会儿,又一同开口,再一同止住。于是,一个说:你先说;另一个也说:你先说。互相推了一阵,态度就变得浮油起来,气氛松弛了。南昌将椅子朝嘉宝跟前挪了挪,嘉宝多少是夸张地跳起来,南昌也跟着跳起来,两人就在房间里追逐着。这一回,南昌领教的,是嘉宝的敏捷灵巧。她这么高大的个子,却一点没妨碍她行动,这是体育训练的结果,也是天赋。南昌都逮她不着,有几次,眼看手要触到她,不知怎么一辗转,人又脱逃了,立在那里朝他笑,南昌也笑。两人都很兴奋,有意无意地延长这追与逃的游戏。最后是南昌用了机巧,就是把嘉宝往床的方向逼,等她靠到床沿,一下子将她扑倒了。嘉宝疯笑了一阵,然后,戛然止住。两人静默着,又处在了上一回的境地里。彼此感觉到肉体的热,不同部位和不同程度的软和硬,还有一股从深处不断向上拱的悸动。他们感觉到对方呼吸的吹拂,原来这么近地脸对着脸,彼此都觉得不像了,不再是原先的那个人,自己呢,也不是原先的自己了。
之后的三天,嘉宝每天都来小兔子家。每一次来,小兔子都不在,只南昌一个人。但在第四天同样的时间里,南昌也不在,开出门来的是一个说山东话的老太,上下打量着嘉宝,问她找谁。嘉宝胡乱说了个名字,然后又说,找错了!返身就下楼。那老太却说,有电梯,走出门来,帮着按了电梯按钮,嘉宝只得进了电梯。电梯里,那开电梯的人并不看嘉宝,可嘉宝却觉着自己被他看穿了。她额上冒了汗,脸赤红着,骑车行驶在午间的林荫道,心中满是羞惭,几乎要滴下泪来。以后的一周,两周,嘉宝再没有遇到南昌。按她的本性,是可以忘记这件事的,可是,偏偏事情有了另外的结果。在游行队伍中,嘉宝看见了穿灰蓝海军军服的南昌,只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当时她忽然呕吐,连她自己也以为是受惊吓的缘故,但紧接下来,事情就变得不大妙了。她的呕吐一发不可收拾,有一次是在饭桌上,母亲当她是(疒圭)夏,用上海的土法,烤了焦大饼给她吃;又有一次和珠珠她们一起,买了雪糕吃,咬了一口就吐起来,吐好以后,再接着吃雪糕;还有一次骑车在路上,恶心涌起,她下了车在路边低头吐着——这时,有两个女人走过,其中一个对她的同伴说:小姑娘有喜了!嘉宝的心往下一沉,中学里学过的有限的生理卫生知识,此时全派上了用场。嘉宝知道事情坏了,怎么办?嘉宝能有什么办法,只有找南昌。
她再一次去小兔子家。这一回,小兔子在家,那个山东老太,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