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朗读
暂停
+书签

视觉:
关灯
护眼
字体:
声音:
男声
女声
金风
玉露
学生
大叔
司仪
学者
素人
女主播
评书
语速:
1x
2x
3x
4x
5x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表弟.1

    我想我也够死心眼的,干吗非问“金鱼胡同”不直接问机械部招待所呢?又经一问,果然近在咫尺。但那条胡同却并非“金鱼胡同”,而是苏州胡同。方顿悟,原来是自己记错了。几分钟前,闪回于头脑中的,是那四个可恶之极的“热心”青年“伪善”的嘴脸。并因了他们的嘴脸面进一步诅咒人心的不古世风的败坏。此时闪回头脑中的,却是自己频频回首作怒目金刚状的嘴脸了。便觉得自己的心理,实在的也很有些成问题。

    见了中学老同学。闲聊不过三五句,就问有没有市区交通图。

    答曰有。

    十分急切地就请拿来看。

    心想——便确凿地证明此处是苏州胡同,也不一定就可证明北京真有我记错了的一条什么“金鱼胡同”。即使北京真有一条胡同叫“金鱼胡同”,那四个青年详详细细地告诉我的乘车路线,也不见得是正确的路线吧?倘是错误的路线,那么仍证明他们有诓我上当受骗的恶劣居心。那么当时嘴脸可恶的仍是他们,而不是我自己。头脑中的几个闪回即使放大一百倍,我也不必因当时瞪了他们而自责了。

    人有时候真是古怪的东西。或者微观而具体地说,我自己有时候真不是个东西。总想把恶劣彻底地推给他人。总想要把良好的与恶劣一向毫不沾边儿的自我感觉留作自己的专利。并且自己一旦怀疑自己的时候,总希望寻找到证明自己那一份儿自我感觉的根据和旁证。

    这样的旁证我没从交通图上寻找到。却寻找到了金鱼胡同。进一步旁证四个具有真正热心的青年详详细细地告诉我的乘车路线,乃是一条可以说是和我们党的路线一样正确的正确路线。

    于是我说:“走,跟我出去一趟。”

    同学愕异,问:“哪去?干什么去?”

    我说:“去向四个热心的小青年赔礼道歉。”

    遂将自己的恶劣复述一遍。

    同学听罢哈哈大笑,说:“老兄啊,难怪别人常道你认真,我看你也太认真了!你问西边怎么走,他故意往东支你,这样的恶劣之人,北京有,咱们哈尔滨也有。到处都有。越来越多。何止小青年!今天让你侥幸碰到了四个不恶劣的,那是你今天的意外。我可没你这么侥幸。我就上过好几次当受过好几次骗。就算你今天替我瞪了那些恶劣的吧!还赔的什么礼道的什么歉哇?”

    我沉思片刻,觉得嘴上如此说说,倒也说得酣畅。而把这么一种思想方法,当成对现实的报复,似乎不是讲得通的道理。

    于是又说:“陪我去吧。我自己去,岂不难堪?”

    同学往床上一躺,连声嚷:“不去不去!你说什么也白说,要去你自己去……”

    我也犹豫起来,不怎么太想赔礼道歉了。但是,头脑中的闪回,却不能因此而“渐隐”。恰恰相反,由中景而近景而特写而定格。这使我仿佛从四个青年的视角来看我自己。结果我感到视角变了,定了格的我自己也变了。变得嘴脸丑陋了。

    那一时刻我是多么厌恶我自己啊。

    于是我自己去找那四个青年。我知道如果我不,我肯定会在相当长的日子里不自在。好比在自己身上某一部位发现了一个可疑的肿块儿,尽管很小很小很小,小得你也可以不理会它的存在,但对于具有敏感的癌恐惧心理的人,不去找医生,不切片,不割除,从此便总是不那么安生。我想,每个人的心灵里,都是有角落的。甚至有暗角、有死角。区别在于,仅仅在于,乐于洒扫,心灵才可能是卫生的……

    然而那四个青年已不知去向。

    我无法再找到他们。

    这竟使我很沮丧……

    今天的事情和几天前的事情似乎有所不同,也没什么必然的联系。并且,作为一件事情,一件也许的确不值当寻思的事情
上一页 书架管理 下一页

首页 >弧上的舞者简介 >弧上的舞者目录 > 表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