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斗户”主
劳动,默默地走路。他从不叫苦,也从不透露心思,但看着他的样子,没有一个人不清楚,他想的只有一件东西,就是粮食。有些黄昏,他也到相好的人家去闲逛,两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默默坐着,整整坐半夜,不说一句话,把主人的心都坐酸了,叫人由不得产生“他吃过晚饭没有?”的猜测,由衷地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而他则猛醒过来,拔脚就走,让主人关门睡觉。这样的时候,总给别人带来一种深沉的忧郁,好象隔着关了的大门,还听得到夜空中传来他的饥肠辘辘声。
陈奂生的思想虽然并不细密,但也能感受到这种无言的同情,他和相好的人一同默默坐着的时候,他总觉得别人也在想着他心里想的事情。如果这时候他说一句 “再借几斤米给我”的话,他总是发觉对方早就准备好了尽量使他满意的答复。他又是感动,又是惭愧。他和他们都是从旧社会过来的,他们的经历(包括他们自己和祖辈)使他们的感情都早同旧社会决裂了。现在,在新社会里,许多人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而他却愚蠢地没有找到。尽管这样,他还是一点没有办法怀念过去,能够寄托希望的只有现在。所以他一刻也没有失去信心,即使是饿得头昏目眩,他还是同社员们一起下田劳动,既不松劲,也不抱怨。他仍旧是响当当的劳动力,仍旧是像青鱼一样,尾巴一扇,往前直穿的积极分子,这使同情他的人十分心痛。但是,也并非所有的人都能理解这种美德,刻薄的人却说:“他还能不做吗,不做就更没有吃了。”
而且还不止此!陈奂生本来是勤快而乐于助人的,别人央求他帮忙做一点事情,他几乎从未推倭过,历来如此。谁也不否认这一点。可是他也有一点嗜好——吸烟。在他有钱买烟的时候,别人请他做事,请他吸支烟,谁也不以为奇,决没有人认为他帮助别人做事是为了一两支香烟;因为他劳动的代价决不是那几支烟能够抵消的。但是,到他当了“漏斗户”主,无钱买烟的时候,刻薄的人却竟会这样说:“只要给他一支烟,他能跟你转半天。”甚至一个星期只烧一顿米饭,背后也有人指责他 “有了就死吃”,“饿煞鬼一样,吃相真难看”。因而就说这种人不值得同情,是 “提不起来了”的。为了使这个结论有绝对的权威,就牵牵拉拉地说到“猪也养不壮”,“鸡鸭养不大”,“新衣裳穿上了身也不晓得换,一直到穿破了才歇”等等。真同一个笑话里责怪穷人“没有米吃为什么不吃肉”的那种混蛋逻辑一样。
看来,当了“漏斗户”主。名誉也能轻易毁掉的。
陈奂生能说什么呢,自己吃苦果,自己最晓得滋味。他的思想本来是简单的,当了“漏斗户”主之后,这简单的思想又高度集中在一个最简单的事情——粮食上,以至于许多人都似乎看透了他的脑筋。可是,谁也没有意识到,正因为他想粮食的事情想得比别人多,他的见解也就很丰富,只不过是没有能力把那些萌动的思想表达清楚罢了。他不相信“粮食分多了黑市就猖撅”的说法,认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家也有了余粮的话,就不会再有黑市了。在口粮紧张的情况下,他不相信用粮食奖励养猪是积极的办法,因为大部分社员想方设法养猪的目的已是为了取得奖粮来弥补口粮,小耳朵盼大耳朵的粮食吃,养猪事业是不会有多大发展的。他不相信“有一斤余粮就得卖一斤”的办法是正确的,因为它使农民对粮食的需要,同收成的好坏几乎不发生关系,生产的劲头低落了。他不了解国家究竟困难到了什么程度,为什么到了已经有许多人家寅吃卯粮的情况下还不放宽尺度?这样下去,农业生产不会上,只会落。最后,他还不相信分配口粮的办法是完全合理的,因为它只考虑了一般情况而不考虑特殊情况。他自己就是一个明显的例证。假使他能无粮食之忧—— 哪怕稍微紧一点也无妨——那么,他就会有成倍成倍的力气去进行劳动。他做梦也指望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