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后果呢?!
他望着窗外连绵的春雨,每道雨丝却像根根绳索,把他的心绞成了锯齿;他听见那淅淅沥沥的声音,像是一曲忧郁的哀乐,每一滴雨声都像为他的命运而悲泣痛哭。
他在方寸之地的小屋,不安地来回踱着步子,像只困兽,绞尽脑汁也找不到一条安全的通路。间或,他望见条案上摆放着的一盏盏矿灯,像一只只眼睛,向他投射过来莫名其妙的目光,其中出现爸爸的眼睛,妈妈的眼睛,苏雪的眼睛,翠翠的眼睛,……他感到无地自容,转身向小桌走去,抓起写好的材料,滋拉一声撕成两半,他如释重负地往椅子上一坐,若同待捕的囚徒迎接手铐一样,伸出两只瘦骨磷峋的手掌。他怨恨自己那双手,如果他是个不会写字,不会画画,不会在舞台变演使人眼花缘乱的魔术,而从小就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就没有进劳改队的厄运,当然也就不存在没完没了的精神痛苦。昨天,在盘山小路上他看见那些浑浑噩噩送殡的山汉们,跟着胡栓一块痛哭,跟着胡栓一样披麻戴孝,阴阳谷的芸芸众生,大概是人世间最快乐的人了。
磨难的网包围着他,使他如同丧失了挣扎力气的鸟儿,疲惫地合拢起精神的翅膀,加上一夜的山路奔波,他深感四肢酸软,便浑浑然地趴在小桌上,皱着眉心睡着了。等他被夜寒冻醒,睁开眼睛时,第一个发现就是小桌上的材料不翼而飞。库房的马灯不知是谁点着的,肩上的一件破棉大衣,也不知道是谁给披上的,他看看对面厢房,蔡桂凤的住房里没有灯光,黑洞洞的大院里,连绵的潇潇春雨叩打地面的声响。他猜想:这材料一定是被胡栓拿走了,简直是活见鬼!他把胳膊伸进袖筒,把领子竖起来,又从炕角抄起一个麻包片,往头上一披,就闯出屋子。
雨夜,天地一片漆黑。他刚刚迈出院门,就和迎面跑来水淋淋的人儿,撞了个满怀。
“你去干啥?”
蔡桂凤分辨出了索泓一。
“去找胡栓!”他头也不回钻向雨幕。
“站住——”
她从身后拉住他湿湿的棉大衣。
“你别管我!”
“我不管你谁还管你!”蔡桂凤不由分说地拖住了索泓一的胳膊,强拉硬拽把他拖回了库房。她摔掉身上那件过长的男用塑料雨衣,又掀掉索泓一头上披着的麻包片,厉声地说:“你是呆子就罢了,难道还是疯子?”
索泓一粗声地喘着气,鼻翼扇动得像只吹火的风箱。若同一头困狮,要撞破铁笼似地吼叫道:
“我要向胡栓要回那份材料!”
蔡桂凤只是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我不能干那亏心事,不能……”索泓一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把那材料一把火烧了,那怕是去抱瓢讨饭……要饭……心里也落个坦荡踏实,不然睡到半夜会有野鬼叫门,让我一辈子不能安宁。”
“疯完了吗?”蔡桂凤撇撇嘴问道。
索泓一长叹一声,坐在了炕沿上。
“你觉着抱瓢讨吃的滋味好受?我在县里遇见过从四川来讨吃的黄花闺女,未张开嘴唇,脸就腾地罩上了一片火烧云。我就不信你能舍下那张脸,跟在人家身后, ‘赏口饽饽吃吧!赏口饽饽吃吧’地讨吃!”蔡桂凤边说,边作出讨吃鬼讨吃时可怜巴巴的样儿。
索泓一浪迹到晋阳地界之前,已在沿途上多次见到过这样场面,不禁埋下了头,用手狠狠抓弄着乱蓬蓬的头发。蔡桂凤用手扒在索泓一的头发看着:“长虱子了没有?”
索泓一无心回答。
“抬起头来。”她命令道。
索泓一依然弓背埋头,他陷入一团混沌之中。
他耳畔忽然响起了咯咔咯咔的推子声,一把凉凉的理发推子,沿着他后脖梗上缓缓上爬。她说:“明个儿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