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上篇(4)-四月雪与四月血
她通往囚舍的路。张沪低着头走路,全然没有发现她周围的一切,因为她双手捧着那个粥盆,一不小心粥汤就会从盆里溢出来。没有什么迟疑,我立刻走进我的号房,从纸窗的一个洞穴中,向外窥视着张沪。当她走到我和她昔日蛰居的号房时,只是凄然地向窗子扫了一眼,在“小耗子”勒令她“快走”声中很快消失了身影。我按捺不住哀伤的心情,将棉门帘挑开一个缝隙,望着她和“小耗子”的背影。令我心寒的一个镜头是,张沪双手戴铐走到她那间隔离室前时,“小耗子”本可以用手为她挑起沉沉的门帘,让她捧着粥盆进去 ——但她却空手走在张沪身后,让张沪自己用肩膀掀动棉门帘子。一次、两次、三次……由于掀开棉门帘时身体势必发生倾斜,粥盆里的粥汤不断地泼洒出来。直到在号外洗脸的“小黑子”对“小耗子”怒喝了一声:“你她妈的不会帮她掀一下门帘,她双手戴铐,能掀开门帘子吗?”张丽华才不情愿地掀开那间隔离反省号的门帘……试想,我如果按“小黑子”的主意,给张沪写去一张什么纸条,那张丽华能不把它交给军代表吗?!
又是一个失眠之夜。尽管一天制砖的活儿,累得我骨头如同散了架,躺在炕上仍然不能成眠。“小黑子”絮絮叨叨地安慰我的不少话,我都充耳不闻,当他开口骂他媳妇“没有人味”的刹那之间,我好像受到了什么启发。
我说:“‘黑子’,如果你能带个口信什么的,我就麻烦你一回。”
“你放心,我等我那口子不在屋的时候,单独传给张沪。”赵光弟憎恨孙西敏那张害人的纸条,愿意为张沪早离开隔离反省号而出把子力气。
“不,口信不是带给张沪的,是托你捎给张丽华的。”
“小黑子”用惊异的目光望着我——他过去得过肺结核,脸色蜡黄,因而他的劳动任务,不是随大队出工去制砖工地,而是收拾院子里的卫生。他的这项劳动,使他每天都有时间关注一下那问隔离反省号里的事情。
“狗掀门帘子——都凭一张嘴。狗的嘴巴是尖的,能掀动门帘,张沪双手被铐,她掀门帘子或干其他事儿都很不方便,让她给张沪掀个门帘什么的,也费不了她的多大力气。”我说,“希望你能关照一下这事儿,不要对张丽华说是我的意思,而要说是你的意思。你看行吗?”
赵光弟海骂了她媳妇半天,连连向我点头,表示他一定去完成这个托付。
“还有一件事儿要托你。”
“你尽管说。”
“生活上张丽华尽可能给张沪一点方便,但是对张沪的一举一动,张丽华万万不能马虎,要严格看管。”
“为什么?”
“张沪有过自杀的历史。”
赵光弟脸色陡然变了:“真的?”
我对他详述了在五七年划右之后,张沪自杀的经过。这次当着劳改砖厂全体干部和囚徒的面,她平生第一次被戴上了手铐,很可能再次产生轻生的念头。
“小黑子”一下从炕上蹦起来:“这可是大事,我马上去找我那口子。”
我没有阻拦。我认为这个预防针越早打越好。我太了解张沪了,如果自她脱掉新四军军装之后,在《北京日报》给社长范瑾、副社长周游当秘书期间,是个能讨人喜欢的女孩,何以会有五七年被划成右派之灾!她天生的一身傲骨,有林黛玉的矜持孤高;却又比林黛玉多了几分男儿色彩。如果她恪守清高,很可能再干出“自绝于人民”的事儿来的。
“小黑子”不一会儿就从那一间隔离号回来了。他说他是把张丽华叫到屋外边,以他的口气对她叮嘱我那番话的。
我对他表示了谢意。
“我们那口子说,情况不是太好。”
“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一直说她无意翻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