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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上篇(4)-四月雪与四月血
    中国有句古老的命运谚语:倒霉的人才上卦摊。当我们被转移到曲沃劳改砖场,搬进这个四号房间时,张沪就对生活有过不吉利的推断。她说“四”字和“死”字谐音,这是第一不吉;第二,四号房门对着一排房的墙角,墙角如一面刀刃。自古以来,这是看阴阳风水的老先生最为忌讳的。她看过的闲杂书比我多,不想劫难当真被她言中了。

    夜间,与我同炕而眠的赵光弟(他原是个“佛爷”,即扒窃的代称)对我说:

    “哥们儿,你们‘臭老九’吃亏就吃在嘴上。五七年吃了大亏,总是不长记性。那军代表是能顶撞的吗?怎么张沪的嘴就像啄木鸟的嘴一样,铁硬铁硬的呢?!”

    我平躺在炕上,两眼望着屋顶默不作声。

    “嘿,我跟木头人说话呐!你怎么连个响屁都不放?”

    我能对他说些什么呢?说这是一幕“煮豆燃豆箕”的悲剧,他能听得懂吗?写告密小纸片的孙西敏,进监狱的罪错也是右派,何以在那个非常的场合要在张沪身上浇点汽油?她只知道显摆她的积极了,她能想到这一张纸条能要了张沪一条小命吗?五七年划右之后,她因不接受右派政治性侮辱,已然服毒自杀过了一次,被北京市第六医院抢救了过来。这次……

    “我说哥们儿,我可是一片好意。”“小黑子”继续对我说,那姓孙的娘们儿这一手太歹毒了,得想个办法让张沪早点摘下手铐来。那铁铐子我戴过,她可经受不住。”

    “你说我该咋办?”我搭腔了。

    “张沪性情刚烈,你得动员她服软。”“小黑子”说,“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应付过去再说。”

    “我见不到她,把你弄到我屋子里来睡,不就是为了把我和她隔离开吗?”

    “你写个条子给她,我给你捎过去。”

    “不行。”

    “你信不过咱哥们儿?”

    “‘黑子’,我信得过你。可是这事万万干不得,万一‘小耗子’走风漏气,事儿只会越闹越大。”我嘴上这么说,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小耗子”张丽华不是一盏省油灯,她之所以落了个“小耗子”的美称,不外是善于在劳改队中钻营。“小黑子”身上还有点浪迹扒窃群中时染上的一点哥们儿义气,在那婆娘身上,我还没发现她有人性中的这个优点。

    “她敢于那吃里扒外的事儿,我碎了她。”“小黑子”忿然地对我表示,“你写吧,要有什么闪失,你拿我是问。”

    “好。”

    我嘴里应着,心里却十分清醒,在这风声鹤唳的“一打三反”运动中,我留下任何字迹,不仅等于我自投罗网,还会构成张沪的另一罪状。隔离反省的含义,就是让她与我断绝信息;不管赵光弟是否真的对张沪怀有同情,这事是万万不能做的。

    事实证明我判断的准确性。第二天,我到砖窑劳动回来,拖着一双疲惫的双腿,刚刚走到四号囚舍门前,正好看见了张丽华押解着张沪,从食堂打饭回来。她被铐在一起的双手捧着一个粥盆,身上披着件蓝色棉衣,像“苏三起解”一般步履蹒跚地从食堂走了过来。

    我悲凉地望着她。

    所有刚刚收工的“同类”,都在凝望着这令人断肠的场面。此时,暮冬的斜阳刚刚落山,劳改号房前孤孤零零的一棵大槐树的干枝上,一群乌鸦正在飞回树巢,呱呱地绕树飞鸣。历史上苏三起解的遗址,在山西洪洞,就在曲沃的东北方向,舞台上苏三起解的押差官是个白眉白须的老者;而20世纪70年代押解张沪的,却是个矮矮胖胖的女“同类”。

    不知是否我过于敏感之故,我仿佛看见了“小耗子”张丽华从张沪背后射向我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同情和怜悯,有的只是冷酷。不用解释,我知道这是对我的警示,叫我回避,叫我闪开她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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