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上篇(2)-三畲庄纪事
我们落脚的地方,叫三畲庄。起始,我们都认为是“三余庄”。殊不知一个字之差,差之千里。“余”者下脚料之含义也,一上些被社会抛进垃圾箱的渣子,正好与“三余”吻合。一曰:人民花名册中之余;二曰:革命知识分子之余;三曰:团河农场之余。前“两余”比较容易解释,后“一余”则是我们来团河农场之后的感受——因为我们地处农场的最北端,与劳改队距离较远,有编外“独立大队”之感。
后来,当我们知道了畲字非余之后,昔日曾在美国哥伦比亚留过学、在老右中年龄较大的刘祖慰,作出了这样的解释:“畲”者在汉语中,是指耕种了两年以上的土地。这是命运的契合,因为我们是从荒芜的地方,到好地方来了。
他的话说出了同类们的心声,几乎没有一个人对这个劳改环境表示出相反的意见。三畲庄身边就是凤河,站在凤河的大堤上,可以俯视河对岸的团河宫——这是刚刚抵达这个新驿站后,有人偷愉溜出监舍观景,回来报告的消息。我们所住的监舍,是青砖和红砖砌成的一个刀形的院落,刀把部分为第一小队,其他三个小队则围住在四合院内。周围不见岗楼不说,连劳改队监号周围必不可缺的壕沟和铁丝网都不存在。惟一有点刺激神经的是,在我们的后院干部办公室、负责我们改造工作的董指导员——董维森,以及队长高元松手中,经常拉着一条狼犬。这两位劳改干部,都有着一点知识分子气质和区别于茶淀劳改干部粗鲁作风的和蔼,但那条狼犬,仍然引起我们本能的条件反射。之所以如此,从各个劳改驿站,汇集到这儿来的老右,不仅仅只有我们来自茶淀的群落,还有来自东北白城子等地的零散老右。尽管来自不同地点,但对“专政”之畏惧,已经渗入血液。后来才知道,我们的居住地,原本是农场武警训练警犬的驻地,那条狼大是一条淘汰下来的不咬人的狗,纯属“聋子耳朵— —摆设”而已。
它是狗群中淘汰出局的狗,我们是淘汰出局的人——出于这种精神上的认知,那条狗后来成了我们的朋友。
以严谨的历史眸光,回视那一段岁月,十分细致的影像虽然已显得模糊,但那个落难的知识分子群像的主要脉络,却有着永不褪色的清晰。首先,1957年的“台风”席卷中国的东、西、南、北、中的时候,是不分花卉和树木的品种的。汇集在三畲庄的“另册公民”,来自社会的方方面面,但以北京各大院校的学生居多,从自然科学到社会科学的每个学科,几乎都有人“入瓮”。其中理工科、文史科、外语系学生占的比例最大。如在1957年曾被毛泽东点了名的北大学生谭天荣;被陈毅比喻为“忘了本的刘介梅”的北航学生周大觉;清华化学系高才生陆浩青;以及北大数学系,化学系尖子生杨路、郑光第;北京工业学院的孙本桥、张永贤、哈长林等。外语系学生大都是学俄语的,英语的高级人才除了前面提到的刘祖慰之外,还有在新华社工作的翻译人员杜友良和刘乃元;以及原北洋大学机电系的韩大钧,他们在英语翻译方面文笔十分流畅。
我之所以把上述几个理工科学生,说成是高才生,不是根据他们的学习成绩——在这方面我一无所知,我只是根据在三畲庄的观察:他们在抵达三畲庄之后不久,就背对背地下开了“盲棋”,如果没有高智商和超人的记忆力,是无法进行这种“楚河汉界”之战的。因为双方每一个棋子的移位,不仅要烂熟于胸,而且对战场全局,也要有精细的运筹和谋算—— 而这一切都是在背对棋盘的情况下进行,其才智之高可想而知。
其他成员,多来自中央各大部委以及北京市属各个单位。有一些老资格的共产党员:如来自苏北解放区、后又入朝进行战地采访的新华社记者戴煌(他来得较晚,是个体被送进三畲庄的);有1947年在上海参加地下党、中国青年报记者陈野;还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