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边掏出洗脸盆,当做一面锣似的敲打着,嘴里哼唱着不知从哪儿学来《武家坡》的两句戏词:quot;八月十五哇--月光明啊--啊--薛大哥--在月下啊……quot;他一边唱,一边走,端着脸盆洗脸去了。
还用问吗,他哼哼这段戏的目的,是想尽量装得自然一点,省得quot;少尉quot;再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这如同寒蝉蜕壳、鱼儿钻网、喷气式飞机放出烟幕弹一样,用来障人耳目,以保护自己的生存。应当说小小quot;铁猫quot;的逢场作戏,演出是比较成功的。屋里有几个人笑了起来,还有两个戏迷,顺着quot;铁猫quot;的戏词接茬唱了下去,紧张的空气顿时一扫而空。但只有quot;少尉quot;罗允中面色如铁,他咬着嘴角,望着quot;铁猫quot;的背影,似乎在quot;铁猫quot;的步履中寻觅着他所要找的东西……当他意识到自己一无所获时,夹起了小本子,没有刷牙洗脸,就匆匆奔向了队部。
记得很清楚,我们那天的劳动任务是割苇子。我敢说,朋友,你从来没见过那么多的芦苇,在辽阔的北国,除了苇乡白洋淀之外,我们这个劳改农场是苇子的第二故乡。那密密麻麻像南方甘蔗林一样的铁杆芦苇,像一堵苇墙似的,切断了你遥望天空的视线;那松软得如同棉絮一样的芦花,被秋风撕扯下来,白花花的一片,飘忽飘忽,一直连着远天的白云。特别经常引起我遐想的,是芦苇那边的银钟河,她那川流不息的波涛声,像敲着一串串悦耳的银铃铛,一直唱着歌流到蔚蓝色的渤海湾。虽然,饥荒笼罩着这片土地,割苇子又是极为消耗热能的劳动,但我还是特别喜欢到这儿来干活儿;因为在quot;地头歇quot;的时候,能够爬上高高的土岗,看芦花飞絮,看银钟河上像云一样缓缓移动着白帆,看追随着帆影的自由展翅的小鸟--那里是笼子之外的另一个世界……
这天,趁休息的间隙,我当然毫无例外地弓着腰爬上一个隆起的土丘,想去浏览大自然的秀美景色。但当我爬上土丘时,发现有人先我一步登上土岗了。这个人坐在土丘的斜坡之上,双手抱着弓起的双腿,把下巴颏紧挨在膝盖上,正在神往地凝视着quot;秋水共长天一色quot;的银钟河--他,不是别人,竟然是quot;铁猫quot;。
朋友!你可以想到,我是很想和他坐在一块观赏自然风光的,但很怕苇丛中那些窥视的眼睛,忙回身往坡下走来;转身之际,割苇子的镰刀,quot;哐当quot;一声掉在地上,quot;铁猫quot;猛然回过头来:
quot;是你?quot;
我点点头,用目光传送着友谊。
quot;坐下,这儿多好。quot;他挪开他身旁的镰刀和捆苇子的绳子。
quot;叫人看见,不好吧?quot;
他开玩笑地猛然一拉我的腿,我一下坐倒在土坡上了:quot;苇塘这么大,谁也看不见谁。你坐在土坡这面,这土岗子,正好是一道遮眼的墙。quot;
我看看周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芦苇在秋风中沙沙发响,芦花在秋风中徐徐飘荡,便在quot;铁猫quot;旁坐了下来。不知为什么,我一看见quot;铁猫quot;,心情便沉重起来,观看银钟河的雅兴,立刻消失得干干净净。而quot;铁猫quot;此时却完全还原了稚子童心,好像忘却他身上沉重的负荷,指着那片片帆影说:quot;叶涛!将来有机会,我一定用黄杨木雕刻一只帆船,它太美了!quot;
quot;嗯!quot;我漫不经心地应着。
quot;船上还要刻一个船夫,你看怎么样?quot;
我又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