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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希望你能全面地历史地对待这位老报人,旧社会走过来的文人墨客,难免沾染上各种斑驳的污点,但反右运动针对的是政治问题,你要审慎对待这张大字报!”

    “爸,编辑里就他是留用人员,只有他一个白丁。我是支部书记,要旗帜鲜明,笔锋不对准他对准谁?”

    “有现行言论吗?”我问

    “鸣放时,他提了唯一的一条意见,说报纸副刊办得枯燥乏味。”

    “我同意这位老报人的看法,你们每周两版的副刊,办得像个身穿中山装的干部,千人一面,实在是乏味得不行。”

    “爸,我们是党的喉舌,您这位老布尔什维克,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留着短短平头的牛勇,瞪大了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但愿这只是您偶然的语失,而不是革命意志衰退。”

    我对儿子的话,感到吃惊。

    春桃索性闯进这间屋子里来,用食指点着牛勇的脑瓜门说:“你才离开桃花渡几年?懂得什么叫革命?你这小教条脑袋,居然教训开你爸爸了?!”

    我担心为这张大字报,引发一场家庭风波,便拦住老伴说:“也许孩子的话不无道理,你我无权阻拦老大的革命行动;但我只再提醒你一句,对一切问题都要讲实事求是。这是历史的今天,还会有历史的明天!”

    之后,发生的事情是我意料不到的,牛勇贴出这张大字报不久,那老报人就悬梁自尽了。结论最后几个字是:右派自绝于人民,畏罪自杀!

    老伴在床上,咬牙切齿地对我说:“怎么生了这么个孽种?”

    “怨我在桃花渡的感情失控。”

    “让他搬开吧,他也有对象了,也该另外搭窝了。”

    我说:“别,遇事我俩还能提醒他一点。再说,这又不是牛勇的个人过失。”

    没有想到,牛勇主动向我们提出另立灶门的要求。他说他要结婚成家了,家里又有弟弟妹妹,一天乱糟糟的,影响他对事业的追求。没有挽留,也没有什么告别仪式,牛勇就离开了家。说实在的,我倒是从这牛犊子的虎虎之气上,看到一点我年轻时的影子,因而当春桃骂儿子是孽种时,我还阻止过她。我说牛家和苗家的种儿,该有这种气概,不该当屋檐下喳喳乱叫而不敢高飞的家雀子。春桃说:“只怕它变了鸟性,成了捕吃鸟儿的秃鹰。凭心说,他有啥能耐?文章写得像木头,只因为他在反右中整人有功,不是也荣升为副处级干部了吗?!怕他吃出了整人的甜头,再演一出逼人跳河的戏!”

    “也别把老大想得那么坏。”我宽慰老伴说,类似老报人的事儿,也不止一件两件,历史形成的台风眼,不是一个人的力量,也不是一个人能逃脱得掉的。

    “跟你这么说吧!老大外表五大三粗的,显得又憨又直,我总觉着在憨直的背后,心眼不正。”春桃纠正我对儿子的偏袒说,“那肉疙瘩是从我腿缝掉下来的,当娘的比当爹的更知道这肉疙瘩的秉性和份量,信不?”

    我内心承认春桃对老大极为明快的透视,但我不情愿点头认账。我希望他活得像他外貌一样忠厚,或者他自我矫正内心的缺陷,表里统一于他的憨直外形。但我们的期望很快破灭了,在席卷全国的饥荒的六十年代初期,我和春桃节衣缩食,过着和平民百姓差不多的生活,但他家里却应有尽有,一个刚由副处提到正处级的干部,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本事。

    春节他带着媳妇来给父母拜年,我质问他说:“这黄油罐头哪儿来的?”

    “挣的。

    “这金华火腿也是工资买的?”

    “当然。”

    “你们俩一个月多少工资?”春桃插嘴问道。

    媳妇嘴尖如刀,代替老大回答说:“看您,给爸妈拜年还拜出不是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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