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只眼睛的奶奶
欢喜的节目,收音机里一唱“东方红,太阳升,中国出了个毛泽东……”它便兴奋地随着曲调“喔……喔……”地引吭高歌。
有一次,大约是在七五年底或七六年初时候,新闻里播诵完“反击右倾翻案风”,批判“右倾机会主义错误路线”的文章,索菲亚罗兰莫名其妙地不高兴了,当即对着收音机里的那一篇社论撤了一泡尿。这种有失文明教养的行为,在它短暂的成长史中从未发生过,它在我家里从小就不随地大小便。所以那一次它的行为,令我们全家无比惊诧。但是,我全家人包括我父亲在内,似乎都十分理解它的不高兴,我父亲还说了一句,“连狗都不爱听。”结果,索菲亚罗兰没有受到任何惩罚。
可是,事隔几个月之后,它故技重演。那是在七六年清明前后,收音机里正在非常严肃地播诵人民日报社评论员关于“四五反革命事件”的文章,这一次,索菲亚罗兰不等新闻节目结束,就又冲着收音机撤了一大泡尿。
索菲亚罗兰不喜欢我父母闹别扭,如果他(她)们长时间互不理睬,它就会分别去拽他(她)们的衣袖,往一起拉,晚上睡觉前,它就会把我父母的睡衣叼到一块去。如果,他(她)们争吵,它就呜呜地哭起来,以此来打断他们的战局。
表面上索菲亚罗兰做着不偏不倚的调解、统战工作,实际上它心中非常有数,倾向性非常明确,它是我和母亲的忠诚的同盟。
父亲当然早已察觉这一点,但一直容忍着它,等待时机。
我父亲与索菲亚罗兰之间的战斗,其实早已在暗中默默地酝酿,这种无声又无形的较量早巳心照不宣地存在着。
索菲亚罗兰很懂得韬光养晦,深藏不露,蓄势待发,决不做出要与父亲分庭抗礼之举。战斗在静水之下激烈地涌动、展开。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在家中选择一只狗作为他使用这一种高级战斗方式的对手。他对母亲、奶奶和我,从来都是表里如一,明暗一致,没有桌子上边的简单动作与桌子下边的高难动作之分。对我们,他的愤怒都写在脸上。当然,父亲无论在地位权力上、在性别的生理优势上(父亲的身材非常之高大强悍)、还是在经济实力上,他无疑都是家中的绝对权威。但是,通过父亲对索菲亚罗兰的藏而不露的含蓄或者收敛的态度,也使长大之后的我反省出来另外一个原因:父亲的粗暴、专制与绝对的权势,正是母亲、奶奶和幼年的我,自动赋予他的,我们用软弱与服从恭手给予了他压制我们的力量,我们越是对他容忍、顺服,他对我们就越是粗暴专横。
而索菲亚罗兰不,它貌似服从,那是因为它不会说话,它的不动声色决不是退让,它是用一种无声的消极态度,表达了它的积极的参与意识。这种内在的外人不易察觉的抵触和较量,父亲和索菲亚罗兰心里都十分清楚。只不过时机不到。
他们都按兵不动罢了。
另外一个使长大之后的我想到的问题是,他们都是同一性别,父亲是一个男性气质十足的男人,索菲亚罗兰是一只公狗。我们从政坛、商界、战场乃至情场,都不难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凡是他们(或以他们为多数)聚集的地方,都是斗争的手腕最为高级、尖锐而残酷的地方。
但是,索菲亚罗兰与我父亲的矛盾,终于还是抑制不住地爆发出来了。
有一次,我父母不知为了什么争吵起来,大概涉及到另外一个男人。父亲一天到晚忧虑重重,疑神疑鬼,把自己的神经绷得过于紧张。那一次他的火发得特别大,气势汹汹,不可一世。我母亲也不再示弱,坚持自己的态度,认为我父亲的一切猜测都是无事生非,捕风捉影,都是他的想象力不正当地膨胀的结果。我父亲气急败坏,一挥手就把我母亲的眼镜掀掉了。
这时候,索菲亚罗兰在经过了较长时间的观战和忍耐之后,终于再也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