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半个月以内,蒋少祖以极大的努力压下了扰乱和痛苦,恢复了日常的生活。他底面色显得疲乏而平静,但目光冷酷。在这些时候,他底思想似乎已经有了变化。他时常发表无根据的、出人意料的思想,态度阴沉而暴烈。在他最近的一切思想里,他强调最激烈,最极端的东西,这些东西里有一些是他以前所反对的,另一些则是被他观望的。在一篇文章里,针对福建底事变,他表示必须组织强有力的裁判委员会,……在随后一篇短文里,他诅咒中国,歌咏超人底悲观,号召一切人都“从这个中国走过去”。
夏陆来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抬眼睛。他继续写着字,露出威胁的,阴沉的表情。夏陆带着艰辛的态度坐下,随手抓起报纸来。
陈景惠又走出来,向夏陆友爱地笑着,说他们准备去杭州。
“啊,去杭州吗?”夏陆说,笑着。“什么时候?”“后天。”蒋少祖回头,冷淡地说。“有什么消息?”他问,因为说了第一句便必须说第二句。
“美国政府表示要用强硬的态度来解决失业工人和退伍军人的问题。”夏陆说,因为对蒋少祖底敌意,并且因为所说的句子太长,红了脸。
“这个!”蒋少祖说,干燥地望着朋友:“美国底事情,中国人是可以不必耽心的罢!”他冷淡地笑了一声,转身折上纸张。
“这个我不知道。”夏陆说,兴奋地笑着。
“还有消息么?”
“没有。”
“你看到我底文章没有?”
“看到了……”夏陆说,皱着眉头盼顾,沉默了。在他们之间,仇恶的情绪燃烧了起来。
“我不同意你底看法。”夏陆矜持地说,皱着眉,好像看见了什么可厌的东西。
“你当然不同意的。”
“为什么呢?”
“别人渲染你。对于目前,对于他们底看法当然应该尊重,但决不可一开始就被吓倒,相信他们是真理。我不相信他们是真理。”蒋少祖转动圈手椅,额上的皮肤向上颤动,露出眼白看着地面;“我近来很安静——从未如此安静过。”他说,压下手指。
“你当然安静!把一个女子弃在污泥里!……”夏陆想。“但是,我也并不相信你是真理。”他用细弱的声音说,避开了蒋少祖底搜索的眼光,他底脸部充血。
“怎样呢?”蒋少祖说,压制着愤怒。
“你说什么超人,因为你想逃避一些事……你想想鲁迅先生。”
“又是你底鲁迅先生——他要没落的!你这样想,因为你太老实!”
“就是吧。但是你想想在我们中国底愚昧的、善良的,我说是这个……或者你再想想欧洲,我知道你对欧洲很有研究,现在是怎样发展了?”夏陆痛苦地、软弱地说,看着他。“你对欧洲怎样看?”
“要有风暴。”夏陆说,正直地看着蒋少祖,并且紧闭着嘴唇。
蒋少祖冷笑了一声。
“风暴,你总喜欢好听的名词,老夏,这是他们骗年青人的!”蒋少祖说,焦躁地看着夏陆,“欧洲倒是要有阴谋——风暴远着呢!你看吧,在欧洲,继续是克雷孟梭式的阴谋和麦克唐纳的阴谋!独裁者就要站出来!这是现实。说句笑话,我倒也许赞成拿破仑底方式的!历史底现实总是进步的,谁都无罪!但是中国底情形就复杂了!那些幻想和那些高调啊……当然,是进步的,不过有时候情形显得特别危急,比方福建……。这方面再不向高处起来,我们看吧!”他停住看了夏陆一眼。“而一个东西,你不能抽象地看。你总是抽象地看的,所谓风暴就是这个。”他加上说,抿着嘴。“那么,你底联合政府不抽象么?”夏陆问,同时他想:“是的,我们在谈这些,好像应该谈,但我们不再是朋友了!”
蒋少祖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