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922年——冯蝶儿 黄素珍 陆小山
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还是这话来得实在。陆小山已无遑他顾,他只希望,赶快,赶快顺着这滑腻腻的感觉,滑下去。
可陆小山的对手就不一样了。就她而言,虽非老骥,倒也伏枥多时,渴望驰骋,渴望杀戮和被杀戮。有经验的年轻老兵,重返战场,自然比小兵拉子成熟得多。
挑起毛头小兵不顾一切赴汤蹈火的热切后,老兵总会变得相对冷静。这游戏和流血的战争一样,都是一门艺术,或者说是一种享受。这块地干涸得太久了,需要浇灌是自不待言的。但如果一次浇灌不到位或灌溉不足,无疑是一次刑罚,反倒更加残酷——黄素珍,已被这种残酷折磨得太久了。
这是最需要老手最需要经验的时候了。引导和安抚是最重要的,它会疏通渠道,调节流量;它会适时地推波助澜,制造起伏和跌宕。
这是不是梦呢?哦,这是烟雾造成的朦胧,这是鸦片烟的烟雾么?我不晓得。我没有抽过这玩意。我不能染上这东西的瘾。到这地方来之前,老叫花子送了我一些药丸,说是他秘制的验方,百试不爽。吃了这药,就是泡在鸦片烟缸里,也不会上瘾。我记得我吞了几颗老叫花子的药丸。微苦,没有什么多的味道。就是吞了这药,我也不能沾上鸦片瘾。大仇在身,点滴未报,男人的事业,八字还冇得一撇咧。这好像不是梦哦,这烟雾,这摇曳的灯,是烟灯?还是咖啡馆的烛光?
这女子,是谁?是黄素珍?是那个像天仙一样美的陌生姑娘?
陆小山在清醒和迷糊、现实和幻觉中挣扎。这挣扎太舒服,太痛苦了。当他终于大汗淋漓挣扎出来之后,最初的感觉是,失望、懊悔和沮丧。
汉口女子中学的校长,召集全体教员开了个短会。会议内容只有一项,就是向老师们介绍一位新同事。
这是初冬的一个上午。阳光穿过高大的窗玻璃流进来,虽说少了些温暖,却也多了几分温柔。
汉口的冬日,能有这样的阳光,就很不错了。到处都乱糟糟的。升斗小民,每天为升把两升米能不能到自己锅里来而发愁,像蚱蜢样的到处乱蹦;商贾人家,每天早上一开门,就愁是不是又要换一个督军县长,又要加征军饷,或加征个什么新税——眼下税的名目,稀巧之极,稀巧得让你想都难得想出来。
这所学校的校长,最近也着急得很。政府欠老师们的薪水款,已近三个月了。这三个月来,每天到政府去要钱,成了校长的主要工作。已经有好几位老师不辞而别了。留下来的自然是好先生,不辞而别者也没有对不起校长的——人家没有找你扯皮索要薪水,就是很体谅了哦!在这种前无援兵后无粮草的情况下,校长厚着脸皮,在学校的围墙上贴了一张招聘启事——敬启者,为本校招聘先生若干。此前,当局欠本校先生薪水已达三月余。诸先生腹中,虽多学问,却少粮食。此所谓儒心尚存,饥虫难耐也。悠悠万事,生存第一。稻粱之谋,非小人俗事,乃天下第一要务也。因此之故,已有另谋高就者。
然莘莘学子,犹嗷嗷待哺之幼儿也,有识饱学之士,宁视而不见耶?诸君诸君,今日之青春学子,他日国家之栋梁也。诚有此共识者,请助一臂。应聘中聘者,暂无薪金,有言在先,以示君子无诳语也。
这样的招聘广告,也只有这位校长敢写,也只有这位校长能写。
这校长姓于名适,字符子,也是汉口的一个怪才。少年应试,中了秀才之后,再也不肯往科举的路上走。早年追随孙中山,是辛亥首义的参加者,也是最有力的反对者:他人之兵,怎能为我打江山?即或打下,江山也是他人的。这叫借他人之花轿,抬我之新娘,那轿夫,还有不将新娘,抬到他人家去的?民国之后,这位总唱反调的辛亥元勋,自然是落不到好果子吃的。加上他又是个读书的种子,性情中人,一百个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