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921年——刘宗样 牟兴国
正常的晤谈,倒把谢子东生意人的精明盘醒了:什么这罪那罪,还不是想敲老子两个钱!什么将军参议,还不是跟街上的地痞流氓下三烂差不多!和叫花子讨饭的比,也强不到哪里去,无非手里有点权,不能文讨就武讨罢了!世上除死无难事,老子折财免灾!既然摸清白了对方的来意,谢子东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了。
“嗯?么事么事?你说你说,但说不妨……”望着谢子东表面小心翼翼掩盖着的狡黠神情,牟兴国并不在意。他晓得,自己永远是赢家。这回,他又绝赢无疑。
“老子让你赢,看你赢得几多!老子随便拔根毛,都能把你压得吐血!”谢子东心里暗自为自己鼓劲。
但是,谢子东实在是小瞧了这位将军大人。
“将军团”在谢子东的织布局里深深地插了一杠子:牟兴国和他那一排“将军”们,硬生生地“入”了20%的股份。这些一两银子都不掏的干股,“入”进来的结果,就是恒昌公司改组成楚兴公司。不久,牟兴国又另生枝节,把谢子东从董事长的位置上一脚踢开,把董事长换成“将军团”的人,赏了谢子东一顶“常务董事”的帽子。
刘宗祥和牟兴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的关系,很像两只放在一个斗盆里的蛐蛐:绕盆游走,不停地绕盆游走。时而触须一颤一颤地抖动,稍稍接触那么一下,倏然分开,释读对方这一合即分的动作所传出的信息,是敌意呢还是表示友善。
当然,双方都很清楚,对方不可能友善,或者说双方的骨子里不可能藏着友善。
蛐蛐之间,怎么可能有友善呢!它们之间,有的只是天然的敌意和排斥。如果它们之间居然友善起来了,那倒是非常奇怪的事。
“看来,这回姓牟的非要在我的碗里抢一口不可了。要是冯先生在汉口,可能就不会有么大的麻烦了!”
刘宗祥现在最需要晓得的,是牟兴国从哪里下口。
一旦把对方划入了敌对阵营,比不清楚对方是敌是友要好得多。剩下来的事情就简单了:是进攻还是防守?现在刘宗祥的选择是防守,那么,搞清对方从哪里进攻,就是件极关键的事。
刘宗祥刚一进立兴洋行,就听说总经理找他。
刘宗祥对自己的新老板,还处在适应的阶段。新老板与前老板之间的不同之处太多了。姑且不说打猎什么的,那毕竟是个人的业余爱好,与干事共事没有多大的直接关系。就说与人谈话的方式,两个总经理的风格就完全不同。皮蓬·杜先生与人谈话轻言细语,口气总是商量的。哪怕是再急的事,也总是保持一种从容不迫的风度。这种谈话的方式,容易让人接受,当然也容易让人丧失应有的警惕。
弗朗克就完全不同。这位总经理谈话往往直奔主题,语气毫无拖泥带水的痕迹。
这种谈话方式虽然干脆决断,但常常给人一种不近人情的距离感。弗朗克的风格能够及时地显示出办事的效率,却时时让人对他保持一种防范和警惕。
“总经理先生,您找我?”刘宗祥朝弗朗克示意他坐的那把椅子看了看,好像对那把椅子都不放心的样子。这把椅子正对着弗朗克的大班台,靠背很低。刘宗祥坐下来。他明白,今天,弗朗克可能要和他这个中国买办作长谈。在他的办公室谈话,弗朗克一般是不招呼别人坐的。
“呵,刘先生,最近,你在忙些什么呢?你的建筑工程,进行得怎么样了?”弗朗克从硕大的大班台上拿起一个小铜铃,摇了几下。等了一会,进来一个安南男佣。弗朗克吩咐他送两杯咖啡进来。又等着。直到那个安南用人把咖啡分别放在总经理和买办的跟前,弗朗克才又开口说话。“进行得还顺利吧?”
还是那句毫无新意的问话。再说,这问话不仅显得漫无边际,还显得非常空洞。
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