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咏叹调(三题)
个下水洞他却没有能忘记。
他一边走,一边像侦察兵似的搜索着那个已属于遥远记忆中的遗迹。他刚才在车上那猛地一怔,正是想起了这个洞。他现在停车来到这里,多半也是为了看看这个地方的。在外人看来,这也许有些可笑。但有些个人的内心隐秘是不需要外人理解的。
他走着走着,一下子呆住了。
—点也不错,这就是那个洞,那个在下雨天把校闶操场上的积水排在墙外的肮脏的下水洞。二十年过去了,尽管当年低矮的土围墙改换成砖砌的高墙,但这个洞几乎还原样地保存着,似乎专门等着他今天来重访。
刹那间,那热闹的锣鼓声、丝弦声、秦腔……又在你的耳边骤然间响起来。大概是秋天,很可能是八月十五,校园的大操场上正唱戏。这是小镇上一年中最盛大的节日。学生们全都放假,而且不准在唱戏的时候留在校园内,以便把这里变成剧场,因为镇子上再也找不到这么一块平坦地方了。当然还可以进去,但得买票。
校门的土豁子成了“剧院”的入场处,被剧团掏钱雇来的本镇的一些彪形大汉把守着。土墙里面也有同样的大汉们来回巡视,以防不良之徒越墙而过。
同学们都看戏去了,就你一个人踯躅在街头。你没有那三毛钱去买一张票。身上只有一毛钱,还是一张菜票。那锣鼓和丝弦的喧闹,那笑语哗然的人声,那激昂慷慨的戏文,撩拨着你的心。你看不见这一切。
如果你当时是大人,你也许能忍受。可你才十一二岁,像所有和你同龄的孩子一样神往那个热闹非凡的场所……
突然,你一下子记起了那个下水洞。悄悄地从那洞中钻进去,不就到操场上了吗?
唉,我当时曾怀着怎样恐惧的心情,从眼前这个洞里爬进去的呀!洞里又黑又脏,手上似乎都糊了狗屎,臭烘烘的。但不管怎样,我已经无论如何不可能再退回去了。
灾难在我从洞那边一伸出头就降临了。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一下子扣在了我头上。我脑子“轰”的一声,觉得整个世界都陷入到一片黑暗之中。当我挣扎着企图像泥鳅一般溜掉时,那另一只大手已经揪住了我的—只耳朵。就这样,我被那无情的手从洞子里拉出来,拉在了人山人海的操场上。我立即认出,揪我耳朵的人是镇子上肉铺里的焦二,腰圆膀阔,满脸栽着葛针般的硬须。据说他可以把刚开膛的猪板油生吃三斤。
“你这个混场的贼溜子……”焦二一边揪着我的耳朵拉着我走,一边兴奋地嚷嚷着,似乎像一个求功心切的勇士终于活捉了一个俘虏。
我的耳朵疼得就像要掉下来似的,但还不敢吭声,更不敢哭。我只是小声地央告着,让他不要把我交到学校。但焦二大声喊叫说非要把我交给校长本人不可!
—切都完了!我将在同学们中间变成一个声名狼藉的人,而说不定学校还会把我开除的。天啊,我怎有脸回到我的村子?怎有脸见全家人和全村人的面?
我被这无情的手揪扯着耳朵,走过一长溜吆喝声四起的小吃摊。“焦二,你又造什么搴呀!你把这娃娃的耳朵都快揪下来了!”一个妇女的声音。
“这小子不买票,从水洞子里钻进来。哼,叫我给逮住了!”
“手放开!”
“怎?”焦二叫了一声,手立即松开了,因为他手里被硬塞进了一个烫热的菜包子。
焦二笑了,顾不得其他,烫得两只手来回倒腾着那个包子,嘴“扑扑”地吹着,甚至给包子上唾了一下。
他开始吧咂着嘴吃起了包子,似乎一下子忘记了我。—只温热的手在我的头上摩挲了一下。
“你怎不买票钻水洞子呢?”卖菜包子的大嫂声音充满了无限的怜悯。
在朦肽的蒸汽中,我看见了一张慈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