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咏叹调(三题)
“我……没有钱。”
“你是镇子上谁家的娃娃?”
“我不是镇子上的。我是乡里来的。”
“哪个村子的?”
“卧牛沟的。”
“念书娃娃?”
“嗯。我就是这学校的。”
“唉,看多悃惶!裤子都露着肉……”
一只热腾腾的包子递到了我面前。我不接但被硬塞到了手里。接着,又是那只温热的、母性的手在我头上轻轻地摩挲了一下。泪水顿时像浓雾一般模糊了我的眼睛……
他用模糊的泪眼出神地望着这个二十多年前蒙难的地方,耳边依然响着焦二和卖菜包子大嫂的声音——
“不要给学校交,你把娃娃放了!”
“哈呀,人家剧团出钱雇我焦二,我怎能不给人家尽职尽心哩!”
“屁!甭吆喝了!生猪油把你的心糊成个猪心了!给!我不信这热包子还塞不住你个猪嘴巴!”
“哈哈哈,猪嘴碰上个狗獠牙,焦二碰上个母夜叉……”焦二吃着包子,回过头说,“你这小子还站着干什么?去吧……”
羞耻、悔恨、感激、甜蜜……这种种情感涌上了你的胸腔,涌上了你的喉眼。你手里捧着那一个热腾腾的菜包子,转身就跑开了。
你哪再有心思去看戏呢?你从那个土豁子里跑出来,又重新踯躅在了街头上。你不知该到哪里去。你觉得你有许多话想给世人说,但又不知你想说什么。总之,你真想亲吻这破烂街道上的一切呀……
政委解开军大衣的纽扣,抬起头,望着无边的黄色的山峦,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哦,我的故乡,我的小镇,我的下水洞,我的焦二大叔,我的卖菜包子的大嫂,我的逝去的童年……我对你们所有的一切都怀着多么深切的眷恋和热爱!就是焦二大叔那只揪过我耳朵的手,现在对我来说,也像卖菜包子大嫂的手一样温暧。大嫂,你再用你那温热的手摸一摸我的头发吧。焦二大叔,此刻我也多么想再让你用你的手揪一揪我的耳朵,好让我再一次感受一下故乡那热辣辣的惩罚……
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然后向那个下水洞投去最后的—瞥,就转身走向街道。
“菜包子哎——”前面传来一声悠长的女孩子的喊叫声。
他的眼前蓦地闪现出一张慈祥的妇女的脸。
他快步走向前去,来到一个卖零吃的摊子前。这里热闹非凡,吆喝声四起。有卖凉粉的,有卖油糕的,有卖棕子的,有卖扁食的……卖包子的呢?
他终于发现了她。这是一个脸像山丹丹花一般好看的姑娘。他问:“多少钱一个?”
姑娘立刻热情地招呼道:“七分钱一个,不要粮票,喷香!你要几个?”
“你妈妈是干啥的?”他竟然这样问她。
姑娘一愣。她说:“我妈是邮电所的干部,我是待业青年……你认识我妈?”
“噢……不认识。我买四个。”他为自己的唐突而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
他拿着四个热腾腾的菜包子,重新穿过那座古老的弓形小石桥,返回到了公路上。
司机身子伏在方向盘上,已经睡着了。
他敏捷地上了车,用胳膊肘轻轻碰醒了小伙子,给他手里塞了两个菜包子,说:“很香,你吃吧,吃完了咱再走……”
司机说他不饿,把包子塞进挎包里,就立即踩动了离合器。吉普车重新又奔驰在咸榆公路上。车窗外依然闪过冬日那苍茫的天际,玄黄色的山峦,以及悬崖上垂挂着的奶白色的冰凌——这凝固了的激情!
杏树下
四月,白粉粉的杏花已经谢了。躲藏在绿叶间的毛茸茸的青杏羞怯地望着这个陌生的中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