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咏叹调(三题)
小镇上
吉普车在咸榆公路上奔驰着。车窗外闪过冬日苍茫的天际,玄黄色的山峦,以及悬崖上垂挂着的奶白色的冰凌……
军人微微前倾着身子,透过车玻璃扫视着黄土高原广漠的田野,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因为种种原因,他二十年没回故乡了。走时是兵,现在已是一个现代化炮兵师的政委。这多年,他一直生活在祖国绿莽莽的西南边陲,但梦里却常常是一片黄颜色……现在他又终于看见了这亲爱的土地。黄色永远是温暖的色调。他此刻的心暖烘烘的。
故乡,你好,我回来了。我就是那个小时候吊着鼻涕的狗娃——大马河川卧牛沟高老大的五小子……
“再有八十里路就到家了……”他对军分区派来送他的小车司机说,两只眼睛仍然贪婪地扫视着车窗外的一切、一切……一切似乎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了……
前面出现了一座小镇。其实和一个大的村庄差不多,只不过多了一条简陋的街面而已。
他猛一征。
我为什么一征?他似乎在问自己。你一定记起了什么?
噢,是的!
他让司机把吉普车停在镇子对面的公路边上。他说他要到镇子上走一趟,让小伙子等一下。
他下了车,走过那座小小的、古老的弓形石桥,来到了镇子上。
他先静静地立在街口,望着这地方,似乎在默默地向它致敬。小镇,这是我。二十多年了,你一定不会认出我是谁。但我并没有忘记你,只不过那一切都属于过去了。
他把军大衣往紧裹了裹,迈着军人矫健的步伐穿过街面,向那个他一眼就认出来的地方走去。
这是一座小学校。
他悄悄地立在校门口,胆怯地向里面瞄了一眼,脸上立刻不由自主地显出一种敬畏的神色,就像当年他第一次站在这里一样。
是的,二十几年前,你来这里时,还是个孩子。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背着一卷缀补疤的铺盖,从僻远闭塞的大山里走到公路线上,躲避汽车像躲避怪物一样。当你站在这校门口的时候,就像穿越过撒哈拉大沙漠的一个来自原始部落里的虔诚的穆斯林,站在耶路撒冷的圣殿前……唉,那时这学校其实是多么简陋!大门哪有这么排场?只不过是一个土豁子罢了。围墙也是土的,上面缀满了不安生的手脚所留下的坑坑洼洼。现在呢?看看,这大门和围墙都是一色青砖砌起,多气派!
你记得在这里整整上过两年学——五年级和六年级。当时父母有病,家里连你一共八个孩子。你是勉强支撑着来这里的。衣服破得遮不住羞丑;一顿只能喝一碗稀糊糊高粱汤;身上常常连一分钱也没有……
一阵电铃声。
电铃?不是钟声吗?
他笑了,朝校园里望了望。过去那些破破烂烂的窑洞不见了,眼前是一排排砖瓦盖成的大教室。那棵老槐树还在,只不过更老了。吊在它上面的那大铁钟不见了。但他依稀还听见那“当!当!”的声音,就像一个老年人用沙哑的嗓门从遥远的过去向他亲切问候。
学生娃娃们从各个教室里拥出来,汇聚在了大操场上。操场立刻变成了一个欢乐的、喧闹的海洋。
他咧开嘴巴笑着,呆呆地望了一会儿这些穿戴得漂漂亮亮的孩子们,然后用手指头揩了揩眼角,就离开了校门口。
他然后又开始绕着学校的围墙走。一边走,一边仔细地在墙根下瞅着,似乎在寻找什么。他的心在怦怦地跳着。
还在吗?那个我曾像小狗一样爬过的下水洞!
说真的,无论是当兵前还是当兵后,他都爬过或钻过各式各样的洞——土洞、桥洞、涵洞、石头洞……但没有一个洞能留在记忆里——有什么必要记住这些呢?但这里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