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身自爱尽平生
茫茫一片黄土上,风沙滚滚狂吹不息。
寂寂的夜里就只有阵阵风沙声。
到底它是为末落王朝谱奏的哀乐?是替慷慨壮士吟唱的悲歌?还是千秋以来百万受尽折磨荼毒的冤魂聚集的怨号?
没有人知道。
就在这片漫天遍地的纷纷黄沙中,那所孤零的吃店仍旧孤零。它永不再热闹了,因为一手建起它的人已经埋葬在店后空地一堆黄土之下。吃店门外的木招牌迎风剧烈摆荡,摇摇欲坠,恰似今天的世局。
吃店旁一座庐舍里,却透出火光,在这冷清的暗夜中显得格外明亮。为了此刻一次千古的相会,火似是份外卖力地拼命燃烧,让光亮透出庐舍,穿越黑夜,竭力为这寂天寞地照一分光,为清冷人间送一点暖。
这酒呛喉,狠得要命。谭嗣同惊觉,那股迅速蒸起的旱热之气如利刃般划割喉间。他闭目强忍,握杯的手一举,拼命张喉,把杯中余酒一滴不剩地直灌入肚子内。
——好汉子!
这是佟潜看见谭嗣同强喝下这杯烈酒时心中的感叹。眼前就是这样一条好汉子:要干的事便决心干下去——喝了一半的酒也绝不让它给咳出来。
佟潜不知道:谭嗣同这种倔强的个性,固然有点继承了湖南人的热血脾性,但其中更多是因童年的际遇造成的。
十二岁那年,谭嗣同一家遭逢惨变:其时省城发生瘟疫,生母、长兄、二姐五天内相继病殁,他自己亦得重病,绝三日方复苏。父亲谭继洵亦因之为他取别字“复生”。
生母徐氏死前,对谭嗣同教晦极严,早养成他刚强的性格;及后徐氏殁,庶母当家,对他更是诸般虐待。然而他紧咬牙关,背负身心苦痛而力学不缀,终练就了一身坚忍不拔的傲骨。
庐舍内另一角,那名健硕少年静静盘膝而坐,一言不发,甚至在婉拒佟潜的酒时也只是不吭一声地摇头。佟潜甚感奇怪。
“这位小兄弟,未请教——”
“啊。”谭嗣同喝干了那杯酒后,才缓过一口气,急忙道:“佟兄,这是我的小师弟九斤,天生是个哑巴,多所失礼,万莫见怪。”
佟潜这才恍然,带点歉意地对少年九斤拱手说:“对不起。”心想:难怪如此一个精力充盈的少年举止却如此沉静。
九斤向佟潜报以纯真一笑。
佟潜又看着谭嗣同问:“未请教令师高姓大名?”
谭嗣同放下酒杯,正色拱手道:“家师与小弟同乡,复姓欧阳,名讳上中下鹄,别号瓣姜。”
佟潜一愕:“原来就是湖南欧阳老师!十五年前,佟某与令师曾有一面之缘!”
谭嗣同亦深感惊异:“当真?”
“正是。当年佟某为广见闻而游历四方,即在浏阳遇上了欧阳老师,更曾在武学上得他老人家提点,受益良多。想来,佟某武艺得达今天境地,实多得欧阳老师当日数语启蒙,比正常进度至少走快了五年!”
佟潜神往地看着炉中火焰,又道:“欧阳老师当真是文武双全的奇人。佟某不才,少通文墨,诗书上无从向他老人家请教;唯独是武学一道,依佟某所见,欧阳老师若非志不在武林争胜,早可挤身当今绝顶高手三名之内,作称雄一方的豪强!”
谭嗣同微笑不语,凝视着佟潜说话之际那股活跃激昂的神采。
佟潜发觉谭嗣同神情有异,忙问:“谭兄,是否佟某说错了什么?”
“不,不。”谭嗣同急忙摇手笑道:“小弟只是感叹:家师身怀惊世武艺,小弟却自幼多病,先天不足,无法深研武技,至今才只学得一套剑法的皮毛,以作傍身之用。”
“啊,若是欧阳老师所传,必定是精妙无比的剑技!不知可否让佟某一开眼界?”佟潜本是冷漠非常的面容,在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