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老大哥的道具
片中出现两次。不意厂方忽然又向帮中人告曰:“可以再多出八十把。”这是不作白不作的买卖。但是人家导演已将影片剪辑完竣,拷贝亦已印出,已经无法修改。显然,要同买方通消息,便祇有另觅它途。然而,买方人马行踪飘忽,处事诡谲;加以邮电联络,皆易跌入警总纲罟。最后,帮中大老想出一个变通的法子:遣人到中国大戏院放映间,于戒指出现时勒令放片小弟停机断片,如是者四——也就是将同一镜头多放了四遍,这才圆满交割,买卖双方都十分满意。
还有《婉君表妹》里的手镯。那是民国五十三年的电影。那镯子在银幕上祇晃了一下,却等于是给了一个帮中的杀手下达了格杀令。其中的意思,直到我在六、七年以后读上大学的中文系,念到《史记·汉高祖本纪》才明白——项羽设下鸿门之宴,约定以掷杯为号,扑杀刘邦。不意项羽有妇人之仁,迟迟不能如约下令。在一旁干著急的亚父范增只好屡屡以配玦示警——玦者,决也。这《婉君表妹》里的那只镯子就是指玦——当然也就是处决的意思。我眼前的这只镯子上的裂纹并不是裂纹,它当真有一个极细的缺口。
“那李行导演也是你们漕帮的人吗?”
“不!他是天帝教的。李导的尊翁玉阶先生是天帝教上人,和咱们漕帮没有关系。”老大哥的意思是:戴那镯子——也就是玦——的人自是漕帮光棍,经由电影的公开上演、却在向某个特定的人传递杀人的指示。而这个被利用来教唆杀人的演员本人并不知情;但是此人居然是我从小就迷恋着想娶回家当媳妇儿的唐宝云——,事实上,后来若非孙小五长得酷似唐宝云,难说我会不会有兴趣把她带到植物园摸几把。
“不会罢!”我惊叫出声。老大哥一掌捂住我的嘴,四下里看了看。看什么呢?小天井里什么都没有,除了几盆花草和一个废弃不用的煤球炉子;老大哥硬是拉开炉门,朝里寻了一遍,道:“隔墙有耳这话你听说过没有?”
然后他低声告诉我:《婉君表妹》上演首日首场,松山一家戏院二楼包厢里死了个人,人是怎么个死法儿昵?散戏之后,清场的女工发现他老兄垂头坐着,似是睡着了,摇之撼之都醒不过来,再仔细一打量,女工的手上沾满了滑腻腻黏湿湿的鲜血——座位上那人是教人用一支四寸长的钢钉哪从椅背后面洞穿而入、直贯心窝而亡,下手者显然有上乘的内力,才能于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以指掌为钉锤,凿钉入椅;想来这一击也祇是转瞬间事而已。
老大哥接着告诉我:《破晓时分》里的印石和古钱便牵涉到更大的恩怨了。这部电影的女主角伍秀芳是从大陆地区逃亡出境至香港、再转赴台湾发展的女伶。可是有关单位一直怀疑此女身负重大任务,极可能是共产党文艺宣传队的分子——或者至少受这文宣队的教唆指使,要到台湾电影圈来潜伏,暗中从事分化、破坏的工作,乃至进行渗透、顚覆政府当局的勾当。可这伍秀芳背景单纯,人也清秀朴实,并无特殊可怪之处。不过情治人员仍不肯松手,时时派员跟监掌控,往来邮电亦有专人过滤处理,搅得电影公司、导演以及伍女本人都惶惶终日,可谓不堪其扰。
此事为漕帮外三堂庵清光棍得知,层层递报,终于让内三堂的执事晓得了。这里便不得不先说一说什么是外三堂、内三堂、乃至三代九堂。依我老大哥的解释:堂,就是从庵堂而来。老漕帮人丁住的地方的确是叫庵堂。可发展到后来,这庵字变作安字,庵清成了安清;堂也不再专指住所地方,而成了组织上的一个单位。总而言之,“一个小势力单位,就称一堂。这堂若发展起来,召募的人丁多了,就可以衍出分堂,自便成为总堂。总堂是不能径行升格的,要有老爷子的指示——正式的名称是“旨谕”。老爷子视帮会整体发展需要,可擢升某总堂的地位,谓之“立旗”;一旗之下设多少总堂亦无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