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听完剑之进的叙述,药研堀的老隐士一白翁竟然是满脸哀伤神情。
接下来,老人将视线移向坐在身旁的小夜。这孜孜不倦照料老人生活的姑娘,通常在送上茶或点心后便会返回主屋,也不知何故,这回却依然坐在老人身旁。
与次郎不禁忧心老人体态是否欠安。
该不会是有哪儿不舒服罢?与次郎心想。只见那张皱纹满布的枯瘦脸庞,平时干枯得教人几乎难以辨识其面色,这回却不知何故,显得异常悲伤。
其他三人似乎没发现任何异常。只是由于今日小夜也在场,剑之进说起话来语调较平时坚硬些许,正马的姿势也较往常端正许多,就连揔兵卫的卤莽性子也收敛了不少。
原来大伙儿对小夜都是如此倾心呀,与次郎心想。
山男?老人以一如往常的悠然口吻说道:
“山这东西——”
山这东西的确可畏,一白翁说道。
大伙儿一如往常地聚集在九十九庵这座小屋内。与次郎一行四人经过一番毫无结论的议论,到头来还是只能造访此处。
敢问是如何可畏?揔兵卫问道。
“当然可畏。想必揔兵卫这般豪杰,必要声称世上一切均不足畏。但山可是人力所无法驾驭的,哪管是剑术之道或儒学之理,碰上山都是无可奈何。山是个生灵,其中又蕴藏草木、虫兽、苔藓等诸多生灵。山中没有任何东西不是活的,树上土里均有虫蝼,溪涧之中亦有鱼龟。即便一座小山,亦是众多生命之汇集。”
有理,正马附和道:
“或许山中——的确没有任何东西不是活的。”
“当然没有。即便是一具死骸,亦有虫藏匿其中啃食,也会生出苔藓杂草。而山最值得敬畏的,便是不须任何外力帮助便得以存续。”
“不须外力帮助?此言何意?”
“少了山,村里将无法存活。因河水冷暖、风向均将随之改变,土地亦将随之干枯。”
真会如此?揔兵卫质疑道。
当然是如此,老人回答:
“有了山,村里方能营生。但少了村里,对山根本是不痛不痒。山可是由蕴藏其中之诸多生命汇聚而成的巨大生灵,人若入山,便等同于潜入生灵之脏腑,不是被视为异物遭其排除,便是被视为其生命之一部分而遭同化。山总是强逼人由两者择一,绝不做任何妥协。”
“排除或同化?”
这道理与次郎多少能理解。
虽遭强逼,但要人简单做出抉择可非易事,老人说道:
“因此,人置身山中时,不时会有种左右摇摆、不知如何是好的感觉。一方面是难以适应的不安,另一方面则是受到保护的安心;同时也感觉到一股获得解脱的欢喜,以及一股遭受禁锢的忧郁。”
这难道不可畏?老人说道。
“还真是个生死交界之境呀。”
说得好,听到与次郎如此喃喃自语,老人终于面露笑容说道:
“的确是个生死交界之境。”
因此,山方被人视为禁忌。
“山这东西——万万不可用言语或行动妄加侮蔑。”
我方才提及的门生曾言,自己家乡也有这规则哩,揔兵卫说道。
“噢,揔兵卫先生所述的事儿,应是发生在越后。记得老夫也曾读过相同的记述。”
“相同的——记述?”
“是的。出处乃撰于文化九年之《北越奇谈》,作者为一名曰橘昆仑之隐士。其中的卷四之十,便载有与揔兵卫口中之山男故事完全相同的记述。记得该记述中,亦曾提及禁忌一事。上自奉行,下至樵夫均有言——若于山中小屋遭遇任何怪事,均不可对人提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