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除了正门两侧的涂了防锈漆,其余的没有照顾到,锈得可以。藤蔓后边各有一块不大的空地,有石桌和石凳,还生着一些杂树。一架紫红色的牵牛花缠绕在杂树上,形成了一个花团锦簇的小世界。小楼确实很旧了,样式却很不错。就如同北京的四合院一样,此种半欧式的建筑是临江的特色之一。墙皮斑驳不堪,换成别人,早就修葺一新了。临江是个寸土寸金之地,有这种宅院的人家绝不会很多。可惜这里的每个人都不是正经过日子的人。桑楚又想起黎薇的话:各怀鬼胎。
可惜了房子。
房子虽破旧,但绝对结实,从裸露的墙皮处,可以看见非常完整的澄浆青砖。防震七级是不成问题的。下边是花岗石的虎皮墙基。
楼梯是红木的。
桑楚走进了客厅。里边的三个人立刻站了起来。除了两个年轻人外,那个中年妇女无疑就是方澍的母亲了。他记得黎薇说过,方澍的母亲有五十八岁了。但此刻这妇人给他的印象顶多有四十八岁。
“我叫莫怀毓。”她轻轻地跟桑楚握了握手,又朝外边喊了一声,“金娣,看茶!”
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就来。”
莫怀毓做了个手势:“桑先生请坐。”
桑楚欠了欠身子,坐下了。他仔细打量着这个看上去比自己年轻,实际上比自己还大两岁的妇人,觉得她很像某部国产片里的女主角,可惜一下子想不起来。
她年轻的时候一定很漂亮,是那种冷艳的女人。方才握手时,桑楚已经有所感觉,那手不但凉,似乎还比较有力。她的身材一点儿也没发胖,穿着一件短袖的墨绿女衫,下边是一条宽松的凉裤,脚踩白色牛皮凉鞋,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老的鹅毛扇,扇柄上垂着个绿玉扇坠儿。她的头发绾成一束,盘在脑后,给人以干净利索又很符合年龄与身份的感觉。双眉淡淡地描过,非常自然。比街上那些追赶时髦的女孩子要高明的多。至于脸上的皱纹,经过分寸适度的修饰,竟也变得高雅起来。
总之,这是一个受过教育又一生不幸的女人,一个心高气傲同时又不相信任何人的女人。
在桑楚打量她的时候,她一言不发,表情自然。当桑楚把眼光移向正墙上那个镜框时,她说话了:“那是临江解放初期,工商界人士的合影。”
“哦。”桑楚点点头,“请问方澍的爷爷是哪位?”
“第三排左数第九个就是。”
桑楚走过去,认真地端详了一会儿,转过身道:“伯邨老先生当时很有名是吗?”
“我想,这些事情方澍一定都对您说过了。”莫怀毓指指竹榻,“请坐,桑先生。我公公当时正可谓如日中天的时候,您看到了,他在那些人里属于相当年轻的一位。”
“他本来应该对国家的金融事业多做些事情。可惜,”桑楚坐了下来,点燃一支烟,“可惜他激流勇退了。”
“是的。”莫怀毓微然一笑,“看来方澍全都告诉您了,那咱们就开门见山好了。这件事我本来不准备对外人说,您既然已经知道了,我也用不着隐瞒什么了。说实话,我心里非常紧张。”
桑楚看不出她有什么紧张,她很冷静,非常冷静。
“对于方澍自作主张地把您请来,我不想更多地责备他。年轻人嘛,想问题总是比较简单。桑先生,您是不是觉得我们这个家族非常糟糕?”
桑楚笑道:“夫人为什么要这么说?”
莫怀毓也笑了笑:“我相信,关于我们这个家族的事,方澍都对您说了。您有足够的理由对我们表现出蔑视。说实话,有时我都对自己看不起。”
“可我却不这么看。”桑楚道,“夫人,我不想更多地介入这个话题,咱们还是谈谈九月五日夜里发生的事情吧,也许我能帮些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