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障依然,我无法联络任何人,完全无计可施。我站在图书室的窗前,打开窗帘,隔着眼泪望着月光照亮的一片雪白。远方的河面一片黑暗,看不到对岸。我已将她放回沙发,轻轻盖上毯子。炉火灭了,画像里的女孩也成了黑影。斯德琳·哈博之死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令我错愕莫名。我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望着炉火一点点灭尽,照样无法使它起死回生。这一次,我试都没试。
父亲过世的时候,我没有哭。他病了很多年,其间我成了麻痹感情的专家。我童年的所有时光,他都在病榻上。一天晚上,他终于死了,母亲呼天抢地的悲伤更使我学会完全抽离。我学会从一个遥远的位置俯瞰自己支离破碎的家庭。
然后我冷眼看着母亲和从小自恋、无责任感的妹妹多萝茜感情破裂。我从她们的尖声争吵中悄悄抽身,默默追求自己的生活。我越来越常去修道院与修女为伍,也越来越喜欢封闭在图书馆里。从书海里,我意识到自己智能的早熟,并发现知识能带来力量。我在科学方面成绩过人,对人体生理学兴趣浓厚,并且专心地投入自我教育,十五岁时就开始研究解剖方面的书籍。我终于离开了迈阿密,去上大学。在女人都当教师、秘书、家庭主妇的年代,我已经决定要当医生。
我高中的成绩全是甲等,我打网球,利用假日和暑假不停地阅读。我的家人却还在挣扎,他们就像战败受伤的南军,而南北战争早已结束。我对约会毫无兴趣,也没什么朋友。我以优异的成绩进入康奈尔大学,获全额奖学金,接着进人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又到乔治城大学学法律,再回到霍普金斯大学修病理学。我只是模糊地作着选择,从没想到我从事的职业会将我反复带回父亲的死亡现场。我不下千次地分解死亡,再组装回去。我了解它的一切现象,并且在法庭上陈述。我对它的一切了如指掌,却始终无法让父亲活过来。我心中有个小女孩从来不曾停止过哭泣。
壁炉里的炭灰动了一下,我睡着了。
几个小时后,冰冷的蓝色晨光让我更能看清身处的这片监牢。我僵硬地站起身,背部和大腿无比疼痛。我来到窗前,太阳像一个惨白的鸡蛋般浮现在灰色的河面上,树干在白雪的衬托下都成了黑色。炉火已经冷了,我脑中浮出两个问题。如果我不在这里,哈博小姐会死吗?她为什么要下楼来到图书室?我试着想象她走下楼梯,生起炉火,坐入沙发。她望着火焰,心脏也停止了跳动。难道她注视的是那幅画?
我打开台灯,拖了把椅子到壁炉前,爬上去将油画从挂钩上取下。近看油画,整体效果化为层层色泽和浑厚的笔触。我下了椅子,将画放在地上,画上的灰尘飞扬起来。图画上没有签名或日期,也没有我想象的古旧。画家故意选择看上去显得古老的颜色,事实上油画表面并没有古画上常见的裂纹。
我将画翻过来,检查后面的裱褙。棕色包装纸中央贴了一个金色的商标,上面是威廉斯堡一家裱褙店的名字。我抄下店名,重新爬上椅子将画挂回原处。我从口袋里取出一支铅笔,小心地拨着壁炉里的余屑,发现黑炭上面有一层薄薄的奇怪白屑。我用笔去拨时,钩起像蜘蛛丝一样的东西,其下还有一块像是已融化的塑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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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老实说,”马里诺一面将车倒出停车场,一面说道,“你看起来活像鬼一般。”
“多谢。”我含糊地说。
“别见怪,我猜你没怎么睡。”
早上我没赴约执行解剖,马里诺立刻打电话到威廉斯堡的警察局。十点左右,两名难堪的警员出现在豪宅,缠着铁链的车轮在雪中留下深深的印子。他们问了我许多关于斯德琳暴毙的问题之后,将她的尸体抬入前往里士满的救护车。两名警员将我送到威廉斯堡城中心的警察总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