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杜拉斯·普鲁斯特的口述记录:
一千四百七十八位观众不间断的惊呼也无法阻止舞台的沦陷——畸人军团的士兵数量,眨眼间便已达到近百的规模。因为担心这些怪物马上就要从台上溢出,并且会将那些疙疙瘩瘩的肉瘤袋子贴在他们那一张张扭曲颤抖的、淌过额头汗后变得有些滑腻腻的脸上,前排的观众们不得不像受惊了的褐鲣鸟一样厉声尖叫。为了缓和恐惧之心,带号席位的贵宾们尚且有幸能够紧抓住自己座位一侧的皮扶手,长凳位和站位的可怜人就只能条件反射似的抓住一些离手最近的东西——比如邻位裸露在外的胳膊,甚至更糟糕些:某位女士特意装点得高耸挺拔的乳房——于是全场都因为舞台的即将沦陷而沸腾了,恐慌心理被推向了极致:可以预见,如果眼前这幕难以置信的畸人扩张魔法再持续数秒,观众们必定会抛下戏票落荒而逃;而根据现场侏儒加正常人的总数来估计,他们在这生死关头拆掉火焰之角的大帐简直是易如反掌。
那么,结局竟会是如此么?
放心,我们的双胞胎团长自然是胸有定数——听,流泪小丑联盟的弦乐演奏早在侏儒刚从车厢中露面时就已悄然停止,然而,在这秩序与混乱交战的最后关头,却又有一段西贝柳斯于无声处绵绵奏起,像伏魔的咒语,顺利又迅速地平复了几欲染指一切的躁动不安。霓虹转盘缓下来、暗下来,灯光不再闪动,畸人们的动作停止,连带观众们的呼吸也屏住。最后竟连演奏都歇了:帐篷里的时间仿佛突然转停了的发条玩具,除了那四匹斑马仍会在抬起前蹄时低声嘶叫外,一切都静止了。
但小丑领班却是例外的:配给他的静止时间已过,此刻从车厢后门侧专备的车夫靠位上直起身子,略微踮脚,伸了个懒腰。舞台上方,本已在这静止时空中黯淡凝结了的光线,也因这些微的扰动再度活跃了起来,随着全场观众夹杂苦恼与期待的目光,一丝一缕地聚焦在这位穿着臃肿不堪充气条纹小丑服的救世主身上。
看,他拿起了那盏黑铁提灯,将它举高,同时从牙缝里挤出滑稽又阴沉的怪笑声。斑马们感应到身后的异动,立刻就变得焦躁不安,开始发出凄厉的、驴鸣般的嘶嚎。
四人乐队马上适时地扯了一回弦……
按理说,这三重怪声显然能够让任何同时听到它们的正常人类感到毛骨悚然,不由自主地想要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可是,鉴于目前凝固时间的重新流动还存在有滞后的因素,观众们的反应普遍都比平日里遇到可能的危险时要缓慢得多。此处的时间差应该早已经被胡安算计好了——在整个现场意志最不坚定的观众崩溃的前一瞬间,小丑领班突然收敛了笑声,开始张口大叫,就好像是心脏被人用利刃自胸口刺中了一般。就在这时,黑铁提灯也被他高高地举过头顶。打在他身上的微弱灯光顷刻间便全部熄灭,但提灯却同时发出了耀眼的光辉。
现场观众们受不了这种明暗之间的剧烈变化,他们被迫闭眼,暂时放弃了眼部的全部功能。可即使这样,眼睑血管网组成的滤镜,仍旧让他们强行观看一整片黑红色的模糊与混沌——由此可见,那盏提灯几乎充当了一枚小型闪光弹的角色。现在,全部正常人的耳朵都变得异常灵敏:他们察觉到斑马的鸣叫声急速衰减;乐队仍然时不时地在拉弦,音调上却毫无规律可循;小丑领班,他的叫声一直持续到观众中最有毅力的那一位终于能够率先睁开双眼——于是,这位幸运者能够第一个看到舞台上的奇妙变化:
近百人的侏儒军团幻灭了,小丑领班幻灭了,马车、提灯、乐队……全都一并幻灭了。站在舞台正中,光环聚焦下的那位,戴着黑色山羊头面具的,正是大魔法师胡安!
是的,就只有他一个人:其余都化作了干冰烟——当然,读这些文字的你们可以这样说——但在场的一千四百七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