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森正在刷碗(那时候他的语言还没有被他妻子抹上中产阶级和南方的特点,他会把刷碗叫做“茶点”)。她生产前的最后一段时间,他们晚饭吃得很早,稍晚点她就会说她饱得睡不着觉,所以他一边刷锅,一边还听着第四电台播放的六点新闻,而当晚的新闻简报念到一半左右的时候,他听到一条消息说他父亲毕生工作的那个煤矿从此关闭了。杰克森记不起来这家煤矿为什么要发布这样一条新闻,那么多煤矿都悄无声息地关闭了——也许是因为它拥有当地最大的煤田,也许是因为那个地区只有它这一家矿场还在运作,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他当时站在那里,听着播音员朗读新闻的声音,手里还拿着一只沾满肥皂沫的盘子,眼泪竟然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他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为逝去的一切,他猜想。为了他没有选择的人生道路,为了他不曾生活过的那个世界。
“你怎么哭了?”乔茜摇摇摆摆地来到厨房,问道——那个阶段的她几乎都很难挤过厨房门。他那时候所有的情感变化都能得到她的关怀。
“该死的撒切尔。”他说,男子气地耸耸肩避过话头,好像让他伤怀的是政治因素而不是个人缘由,尽管在这件事上,两者并无差别。
之后他们有了孩子,有了洗碗机,杰克森的生活一如既往,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再想过他未曾选择的那条人生道路和未曾经历的那种生活方式,然而他心灵的某个角落却无法不因此而不明就里地疼痛着。他选作目标的那个女仆也正站在洗涤池边,她拧干了一块抹布,然后卖力地前前后后擦拭着滴水板。虽然她背对着他,正在跟着无线电广播带着异国口音哼唱歌曲,不过他看得出来,她耳朵上没有十字架饰品。房子里充斥着各种杂声,因此杰克森不知该怎样开始才不会吓到她。他注意到三点,第一,她不是刚才被管家厉声呼叱过的那个农妇身形的女人;第二,她的屁股长得很美,在紧身的粉色制服裙的衬托之下显得更美了。
一块手帕包着两只煮得硬梆梆的鸡蛋,他哥哥曾经这么评价过女人的臀部。他哥哥是个美女鉴赏家。有一天,男人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来看他女儿,那一天会来得非常快。如果他发现有谁像这样看她的话,那他就得他妈的给他一顿好揍。
杰克森的大半生都穿着制服,他对此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觉得早起穿衣这件事因此而变得简单了,至少你不用考虑穿哪件衣服,可是也正是这样,穿着制服的女人会让他觉得很奇怪。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制服都是如此,纳粹军服、食堂阿姨和停车监督员的服装除外。他试着回忆他是否见过朱莉娅穿制服的样子。此时此刻,他还真想不出有哪种制服会适合她,她其实一点也不适合穿制服。路易丝·门罗的黑套装和白衬衫可以算是一种制服。有脉搏在她的咽颈处微微地跳动着。这使她看起来很柔弱,也可能她本人并非如此。
他还没能把第三点从他的头脑里整理出来,那个穿着制服的女人已经看到了他,她把手伸到洗碗机里,从架子上抽出一只正餐大盘子,像扔飞碟似的对准他的脑袋抛过去。杰克森俯身躲过了,那盘子飞越厨房的开放式门框,砸到了客厅里。
他不等她拿起第二只盘子,赶快将双手高高举起。
“你喜欢赶尽杀绝,对吧?”他说。
“我是大学生铁饼冠军。”她说,对于自己差点削去他的脑袋并无半点悔意。
“你为什么偷偷摸摸地走过来?”
“我没有偷偷摸摸,我只是想找人帮我打扫房间,”杰克森说,尽量使自己听起来像个无助的男人(“应该没有那么难的。”他听到乔茜的声音在他脑中响起),“我看到了那辆货车,然后……”
“我们不是打扫房间的清洁工。我们是女仆。”她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对不起,我很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