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象遭到了严重的质疑,这个女孩显露出她自己的面貌,竟不是出自他的塑造。好在渐渐习惯了,他也就把这个特征加入了心中的图景,误以为这只是他自己在雕塑过程中的一个BUG,而且多年以后,这成了他能记住的,关于任锦然的唯一行为特征。
无须多少日子,他惊喜地看到,她已经日臻完美,每一寸都循着自己的念头。看她这样玉手托腮坐在自己面前,啜着一杯芒果冰沙,美丽的睫毛在聆听中微微扇动,这实在比两个人以前在虚无的盒子中相伴更令人兴奋。他处于一种幸福的晕眩感之中,完全忍受不了分离。她不在跟前,他就坐立不安,好像那个装载他自己的巨大气泡,也被她回宿舍之类的暂时告别一并带走了,让他孤零零地待在这个世界上。
更神奇的是,他对着她的眼睛说话,日复一日,他开始从她瞳孔中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人。这个陌生人骨骼匀称、器宇轩昂,一寸寸逐渐成形,并且他从她的神态中意识到,那竟然就是自己。
他起初不能确定,那个几乎不认得的自己究竟是她想象中的影子,还是他看见的幻影,就像小时候在大世界的“哈哈镜”前照见的变形的影子。有一天,他在洗手间的镜子前刮胡子,忽然看见那个陌生人就站在镜子里,一手拿着刮胡刀,满脸泡沫。他的手臂和小腿刚刚生长完全,这就是昨晚约会时的事情,现在他伸出自己的左手,捋起衬衣袖子,他看见镜子里的人手掌修长洁白,小臂上肌肉和静脉栩栩如生。
这真是一个奇迹,以前镜子里只是一条柔软丑陋的虫子而已,他还以为自己就是那样的,现在镜子里的这个男人几乎十全十美。他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也许是因为他对她说的话累积到了一个惊人的数量。每次对着她的眼睛说话,他就不免失去控制,滔滔不绝,醒悟过来才发觉自己比母亲还唠叨许多倍。他不知道自己曾经对她说过多少话,不然的话,也可以总结一下这个魔法发生的规律。
船长很快发现这艘孤船上多了一个人,她显然并不欢迎这个新乘客。
恐怕在这个事件中,除了任锦然自己以外,只有孟玉珍发现,这个叫作任锦然的女孩不是一个幻象,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此发展下去,她必然要进入孟雨现实的生活,柴米油盐,十八般家务。孟玉珍觉得,这个女孩看上去就不擅长这些。
孟玉珍说了一万个理由,孟雨全都听不进去,最后,孟玉珍说了一句话:
“好吧,将来发生什么,你自己负责。”
这本来是一句无奈应允的话,可是,孟雨坐在那里,忽然打了个哆嗦。好倒是好,不过这艘船漂在汪洋中,他从未试过自己驾驶,他不会,他雕塑出来的女孩当然更不会,将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第一眼见到何樱,他并不讨厌。她给他的感觉就像是小学时代老师给安排的同桌,看上去还算让人安心,很友好,一看就是乐意借给他橡皮,帮他抄笔记的女孩,虽然不是他喜欢的那种类型。听孟玉珍推荐她的言下之意,她会是一个好船长。
一方面,他已经开始努力与任锦然分手,谁也没想到,恋爱能带来这么大的快乐,也能带来如此剧烈和漫长的痛苦。他不得不摧毁那个一贯用来承载自己的气泡,因为她已经生活在那个气泡里了,那个他保有了整个少年时代和青年时代的宏伟建筑,他现在不但是坐立不安,简直是不知道把自己心里一大房间的念头暂存到哪里去才好。它们坍塌成一片,被倾倒在大街上,像一堆满是玻璃碴的垃圾,只能扎痛自己。他不得不瞒着学校领导去看医生,开始服用抗抑郁药,否则他很难保证会不会突然自杀。
他把痛苦归结到孟玉珍身上,他把她看作是摧毁一切的人,这样他可以觉得好受一些。他不想看见那条寄生在羽毛上的虫子,捏上去软乎乎的,带细勾的脚,表皮上满是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