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妈,是不是范丹林来了?”
“不是。”
“我不信,是范丹林。他现在肯定还在门口站着呢。”万红红说着从床上起来。
“就算是他,也早走了。”
“不,他就在门口,我觉着了。”万红红趿拉着拖鞋往门口走。何慕贤不放心地跟上来。门打开了,没有人。
“你这不是看见了,哪儿有人?”
“我就是觉着了嘛。”万红红眼睁睁地指着眼前的空气,“这不是他站在这儿,右手提着东西?”
何慕贤感到恐惧:“红红,回屋去吧,那是你的错觉。”
“不是错觉,他在这儿站过。他手里提着东西,他后来走了,把东西就放在这门口了。”万红红一下僵住了,何慕贤的目光也一下冻住了。随着女儿的手指,她看见在门边的那一网兜东西。
做母亲的感到发瘆:“他是来过,走了。”
“不,他就在楼下走来走去。”万红红说着急步回到房间,拉开窗帘。
“红红,他知道你身体不大好,早走远了,不会在楼下的。”何慕贤忙赶过来。然而,当她站在女儿身后往窗下一望,惊呆住了。范丹林正在楼下走来走去,树阴时断时续地遮着他身影。时钟停了,万籁俱寂,何慕贤连自己的心跳也听不见了。
万红红咬着嘴唇,下巴打着颤。做母亲的感到了女儿的激动。
“要不要妈妈请他上来?”她小心地问。
万红红一动不动,过了几秒钟,猛然把窗帘拉上:“不要,我不要,我要死。”
“红红……”
“我就是要死。”
“你听妈妈说……”
“就是你要我死。”
“妈妈想要你活得好好的……”
“就是你们要我死,你们不要在这儿,我不要。”
“好,那妈妈出去,你好好休息。”何慕贤看了看早已钉死的窗户,拉上房门,到隔壁房间去了。
房间里空无他人了。窗帘把日光也遮暗了,范丹林肯定还在楼下走来走去。一个自天而垂的巨大钟摆形如铁锹,在摆来摆去。她荡秋千一样攀在了钟摆上,手抱“锹把”脚踏“锹头”,一南一北,一北一南,楼群在左右反复倾斜着,马路、立交桥在反复倾斜着,整个北京城在来来回回倾斜着,圆形的地平线来来回回倾斜着,变成无数的椭圆。她头晕了,天地云雾在眼前掠来掠去,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她越摆越高入了云端,要被甩出去了,身子一阵阵发飘,脊背一阵阵冷汗。她紧紧抱住钟摆闭上了眼,风声越响,身子越飘,已分不清南北,钟摆一搂粗,又硬又凉,是铜的?是橡胶的?她用力搂着,云中可能有雷电,钟摆上有麻麻的电感传到身上。她哆嗦着,这一下甩到九霄云外了。她手脱了,抛物线自高空急速坠落,湿漉漉的云雾自下而上急速扫过她的脸。下面是大地了,是高耸的千楼万厦,像林立的剑丛戳向她,飞速地接近,一下摔在上面了,粉身碎骨了,她啊地大叫了一声。
“红红,你怎么了?”母亲闻声进来。
她直愣愣地看着前面。粉身碎骨的她变成千万块美丽的血肉向四面飞散着,整个城市都被炸碎了,在宇宙缤纷横飞着。
我已经死了,我已经摔碎了,你们也死了,这个世界都炸碎了,要等待重新组合了。过一百多亿年,又有一个新的太阳系,再过四十亿年,又有一个新的地球,再再过一百万年,又有新的人类社会。
我没有说胡话。你们才是神经病。你们所有人都在胡说八道。你们的脸在假笑,你们的嘴在说假话,你们假装着握手,你们没有说过一句真话。我过去和你们一样。现在我清醒了,我这样轻松极了,想睡就睡,想吃就吃,想骂就骂。
人们都怕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