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不踏实
要跟着。我只有在他们“陪同”下,胡乱地走了一圈,又回到招待所屋里;干坐了一会儿,从书箱里随手挑出本商务印书馆的《现代汉语词典》,摒却了一切烦恼,清静了六根,刚读了两页,便昏昏欲睡了。
也许是睡着了,也许并没有睡着,只是有些忘我而已,恍惚间,我又一次听到了敲门声。但这一回,我却懒得动,懒得去开门了。我料想还是那两个狗屁孩子,无事闲的又来“查房”哩。但那敲门声却顽固,而且极轻微,像一只可怜的小猫,在冻僵前,用小爪子不断地挠着门板,乞求着能允许它进屋来讨一点温暖。我以为自己又在做梦了。折起一点上身,侧耳听去,那轻微搔挠门板的声音是确实的,清晰的。我嚷了一声:“谁?”那声音消失了。再等了一会儿,声音又起。如此地有节制,顽强,又显得犹豫,带着几分歉意。我感觉不像是那两个狗屁男孩了。而且这一回听真切了,那人敲的不是门,而是我这屋的后窗。有人敲我的窗户子?啥事?我心里一紧,便赶紧起来去打开那扇窗。还真叫我吃了一大惊,窗外站着的竟然又是……马……马桂花……
“你……你……啥事?”我干干地咽了口唾沫,赶紧裹紧了大衣衣襟,瞪大了眼睛傻问。
“嘘……别吱声……”她站在屋檐下的黑暗中,忙低声请求;而后,没容我同意,就自作主张,一纵身蹿进屋。其实那时候,我并没有打算让她进我屋。我也还没有从那一点残留的睡意中挣扎出来,一时间还没法判定,这种时候,用这种方法接待她,对于我,到底是件好事呢,还是一件坏事。从父亲血管里继承的谨慎,和从几年机关工作的历练中获取的多疑,都让我在最初的几分钟里,一直在警觉地打量着突然又出现在我面前的她。
“对不住……打……打……打扰您了……”她显得异常紧张,浑身上下抖得厉害,双手一直紧抓住那件灰色皮大衣的胸襟,脸色一会儿胀得通红,一会儿又变得青白,好像特别惧怕我会扑过去撕扯她的衣服,会对她做出怎样一番粗暴无礼的举止似的。
“有事吗?”我渐渐清醒,问。
“对不住……我……我能……跟您说几句话吗?”她一边说,一边却本能地透过前窗,向那两个男队员住的小屋探视了一下。她当然不希望有人窥知,都这么晚了,她居然还独自一人来找我。
“什么事?说吧。”我拿起炉钩子煤铲子,把炉子拾掇了一遍,然后点着支烟,找了个离她尽可能远的位置坐下。我刚进机关那会儿,协理员大叔就曾“谆谆教导”我说,以后下乡住点,晚上切忌单独找妇女同志谈话,迫不得已了,也要开着门谈。但按今天这情况,门外是零下一二十摄氏度的低温,我要是开着门,不出二十分钟,我俩都要冻成冰条条子了。所以,惟一的办法是,离她远一点,把衣服都穿整齐了。这样,即便有谁突然撞进门来,也不至于引起太大的“误会”。“重任在肩”,我还得谨慎从事为妙。
“能到我家去一下吗?”她哆嗦着说道。
“去你家,干吗?”我立即紧张起来,立即拧起眉毛,用极严厉的口气责问。
“有人要见您……”她脸色灰白,急急地说。
“谁?”
“一个退伍军人……”
“退伍军人?哪儿的退伍军人?”
“就是那一百五十个退伍军人中的一个。”
“他们不是全被高场长和韩起科带走了吗?”
“他……他是逃出来的……”
“逃出来了?他从队伍里逃出来了?为什么?”我的心一紧,但又暗喜,直觉告诉我,如果真有这么一个退伍军人“逃”了出来,而且主动地来找我,今晚即便打不成电话,我也不至于“毫无作为”了,就赶紧追问。
“他想找上头来的人谈一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