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是的,我想,是的。确实是这样。因为一切都不是事实。他们都看出来了,而我知道事情的真相。吕蓓卡没有自杀。迈克西姆谋杀了她。
小船忽东忽西地转出了主运河,风刮在船舷,使它略微有些晃动。我望着他的侧面。他脸上没有表情,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他的感觉如何,我又一次被排挤在他的生活之外。我抬头朝黑乎乎的、窗户紧闭的高楼望去,这时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低声细语地从黑暗中传来。
也许不满足是人的一种本性,在这个世界里,不管你生活得如何美满,也许因为生活本身是一个不断变化的过程,犹如潮涨潮落,所以我们永远得不到安宁,必须去体验不满、渴望、希冀,一心只想着不断向前,欲罢不能。
我情不自禁地站在房间的狭窄窗户前,眺望对面的楼房,俯瞰远处的运河。心里却无缘无故地在想其它的事情,其它的地方。但回起想来,我意识到自己既没有充分地享受过生活,也没有知足地感谢过命运。我并不快乐,尽管我应该感到快乐;我们成了范·霍珀夫人说的“乏味、讨厌的一对”。原因是好事不长久,也无法长久,世界上的万事万物都不会一成不变的。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想一成不变,于是我如愿以偿了。我记得当我还是个孩子、老向大人要这要那的时候,曾有人对我说,“别要得太多——你会自讨苦吃的。”我当时不懂这话的意思。现在我懂了。
这就是生活的全部?我自问。除了让闲散悠然、没有意义的生活轮子从中年滚到老年,然后迎来衰弱、离别、死亡,难道就真的没有其它内容了吗?这就是生活的全部?不,不是这样的。
幸好我们无法预见将来。我们不需要去操那份心。我们永远带着过去闯入现在,这就足以使我们满足了。
迈克西姆看来又有一大批生意上的事急着要处理;他整天不是写信就是发电报。我役有去过问,但心里有些不踏实,因为他对我也只字不提。我并不真的想知道生意上的事,但我们之间从来就不存在秘密的,现在有了。
冬天终于过去了,春天奇迹般地来到人间。威尼斯恢复了它的生机,又到了旅游的季节。我们离开了威尼斯,向东去了希腊,那儿的山上正开满了鲜花,空气芬芳馥郁。我又快活起来,因为我们不停地在旅途上,我没有时间让不快的记忆在心中滋长;新的见闻多得叫我应接不暇。
我们乘船去伊斯坦布尔的时候正是五月。我并不太想去那儿:出于某种原因,一想到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地生疏的异国他乡,我就害怕。我想变化,想看到新的景物,但同时又希望留在某个固定的范围内。更糟的是,迈克西姆也变得陌生起来,离我越来越远了。他好像有心事,经常紧锁着眉头凝视前方。我不敢问为什么,看来装聋作哑是最安全的做法。但我不停地作着种种猜测:它是否与范·霍珀夫人的话有关,还是吕蓓卡死后家里有什么麻烦事,甚至是为经济而忧虑?
希腊之行的最后两天既紧张又糟糕,迈克西姆在我们中间设置的距离似乎比任何时候都大。我们平静地、理智地交谈,谈我们的所见所闻,谈下一个观光地。我渴望从前的亲密,渴望他对我的依恋,但随着年岁的增长,这种渴望也不如以前那么强烈了。这种情况以前也发生过,我对自己说,我会渡过难关的。他会回到我的身边的。
但我想象不出怎样才能有这一天。
天气好极了,是个晴和,芬芳,阳光明媚的春天。世界如沐浴后一般清新。除黎明前和入夜后略带寒意外,其它时间都是融融的春光。所以在坐船沿着博斯普鲁斯海峡前往伊斯坦布尔时,我大部分时间都呆在甲板上。此刻,离目的地已经很近了,我看见这座古老城市的穹隆顶建筑正向我们移近,它们在夕阳的光芒里粲然生辉,如镜花水月;平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