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悠闲自在地散步,几条狗在我们前面奔跑——或者,甚至于也许还有孩子们,我们毕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不时地与迈克西姆简单、率真地交谈,谈及最近的一次大风造成了多大的破坏,或者地里的庄稼是不是长得很好,是不是都熟了,或者干旱期是不是很快就会结束,以及圣诞期间是否会下雪,即使仅仅一次;我想象他像以前一样走在我前面一两步——他的步子比较大——沿途有这样那样的发现就告诉我,偶尔停住脚步替一条狗拔出脚掌里的刺,像以前一样回过头来对我微笑,那神态显示他心情愉快,无忧无虑。我们会像在国外流亡的那些年里一样亲密无间,互相依靠,却不像那时候那样局促不安,如患了幽闭恐怖症似的;我们的生活中又会出现其他一些人,会有新的朋友,会有孩子,而两人都在对方的世界里占据最重要的位置;我们会堂堂正正地生活在明媚的阳光下,再也没有必要躲避任何人。
我就这样幻想着,好似在梦中安排我的计划,把我的希望编织成一件色彩鲜亮的大氅披在身上。顺着坡地上一条长长的长满草的小径往下走,最后我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灰石墙小教堂的后部,正是在这个小教堂里昨天举行了比阿特丽斯的葬礼。我停住脚步。教堂墓地那低低的围墙上的门就在我正前方,墓地里那些旧坟边野草丛生,墓碑碑文被苔藓弄上污迹变得模糊不清,有的则字迹差不多已经被完全磨掉;从我站立的地方,我还能看见那个新坟,那就是比阿特丽斯的坟,它周围的草泥还是松的,整个坟墩都被色彩艳丽的鲜花所覆盖。我在围墙边站了一会儿,手臂靠在门上。四周阒天一人,忽然,在一棵冬青树上,一只乌鸦动听地啼了几声,随后扑棱着翅膀飞了出来,低低地掠过野草,发现我站在那儿,惊叫一声,发出警告。周围又是一片寂静,我觉得这地方是那么安谧,气氛是那么肃穆,我伤心地怀念比阿特丽斯,她的音容笑貌浮现在我的脑海,我们这次回来没有能再见到她一面我感到十分惆怅,我想到那些倘若我们这次见了面可能会谈起的以往的时光,然而,在这个静谧的地方,悲痛并不锋利,也不强烈,它只是令人心酸。我想起了可怜的贾尔斯昨天晚上哭得那么悲伤,哭得话也说不清楚了,他失去了亲人,感情上很容易受到伤害,人也一下子变老了,我心里想,假设比阿特丽斯看见他这个样子,会怎样开导他,会说些什么话使他的心情重新开朗起来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仿佛可以看见自己站在那儿,站在早晨明媚的阳光里;朝阳驱散了每一丝晨雾,照在我的脸上那么暖和,好像那是夏季的某一天,而不是十月的中、下旬。我仿佛可以游离于自身之外,可以看见大部分我以往的生活被定格在不同的时间和空间,变成了一幅幅我自己的照片,而在每两幅照片之间只有灰色的模糊一片,因为在那些时刻我心情平静,我心满意足,我是——我这么想——我是幸福的。我乐意独自一人,我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迈克西姆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无法心情舒畅无忧无虑地到乡间田野来漫步,我也告诉我自己,时候还没有到,以后他会这么做的,只要我有耐心,不要催得他太急。我充满着信心。
于是我觉得我一个人也很快活,我醉心于十月灿烂的阳光和这些我如此向往的地方。比阿特丽斯的死使我感到悲伤,现在悲伤已经淡化为忧郁,而这种忧郁情绪也将要被克服下去;我忍受了它,它已经不能败坏或夺走我的愉快心倩,我觉得我也不会让它这么做。此刻我第一次不再感到羞愧或者内疚,第一次,我为自己有这样的自信而感到非常高兴。
不过我也觉得很想走上前去,独自默默地站在比阿特丽斯的坟墓旁,带着爱和谢意怀念她;今天这么做要比举行葬礼的时候容易些,因为在葬礼上我们的周围站着那么许多人,而且渐渐地向中心靠拢把我们挤在当中——所有那许多黑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