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一)
靠拒绝这一份爱去体验这一份爱,这事是多么奇特啊!刘易斯的来信让我心碎。他在信中给我写道:“我难道还要继续下去,对您一往情深吗?”还有一次,他写道:“您对我玩弄的这一招可真怪啊。我再也不想把女人领进家中过夜,对那些我本可以赋予一丁点儿爱心的女人,如今我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奉献了。”每当我读着这些话语,总恨不得扑进他的怀抱!既然我不能这样做,那就应该对他明说:“忘了我吧!”但是,我不愿明言相告,我希望他爱我,我需要给他造成的这一切痛苦,在内疚之中承受他的忧伤。我也是为自己在经受痛苦。时间过得多么缓慢,又流逝得多么迅速啊!刘易斯离我仍然那么遥远,可我却一天天走近我的垂暮之年,我们的爱情在渐渐衰老,他终将离开人世而没有真正享受到这份爱。这一念头令人难以忍受。我庆幸离开了圣马丁,回到巴黎重又和病人、朋友相聚,重又听到昔日的声音,重又忙忙碌碌,迫使自己再也不去想自己。
自6月来,我一直没有见到波尔。克洛蒂缠上了她,邀请她到她家在勃艮第的城堡去度夏:波尔竟然接受了邀请,令我极为惊诧。我一回到巴黎,便给波尔打了电话,对她话声中那种轻快而又冷淡的客气劲儿,我实在困惑不解。
“当然,我很高兴见到你。明天有时间一起去参加马尔加迪埃画展的开幕式吗?”
“我更乐意找个更安静的地方和你见一面。你没有别的空暇吗?”
“我很忙。等等。你能在明天午饭后来一下吗?”
“没问题。一言为定。”
多少年来,波尔第一次一身城市人的打扮给我开门。她身着一套灰色交织呢新潮西服,里边是一件黑色的衬衫,头发高高地挽起,额前留着刘海,眉毛修得细溜溜的,脸上变得臃肿起来,还有点轻微的酒糟鼻。
“你好吗?”她满怀深情地问:“你假期愉快吗?”
“很好。你呢?你高兴吗?”
“十分高兴。”她答道。听她口气,好像带着深长的弦外之音。她一副既尴尬又挑衅的神态细细打量着我,“你不觉得我变了吗?”
“你好像气色很好。”我说,“你还有一套十分漂亮的西装。”
“是克洛蒂送给我的礼物,是巴尔芝时装店制作的。”
她衣服裁剪考究,鞋子式样雅致,确实无可挑剔。可是比起她以前为自己创造的那种过时的装束来,我觉得她现在这身打扮反倒显得更加奇怪了;也许只是因为我对她这种新的风度还不习惯吧。她坐下来,叉起双腿,点燃了一支香烟。“你知道,”她微笑着说,“我是一个新派女郎了。”
我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傻乎乎地说道:
“是克洛蒂的影响吧?”
“克洛蒂只不过是个托词而已,尽管她是一个十分了不起的女人。”她说道,接着思索了片刻:“人呀,比我想象的要有意思得多。一旦不再与他们疏远,他们便一心跟你亲近。”她用挑剔的神态打量着我:“你应该多出门走走。”
“也许。”我怯懦地答道:“那边都有些什么人?”
“噢!什么人都有。”她兴高采烈地说。
“你难道也要搞一个沙龙?”
她答道:“你以为我没有这个能耐?”
“恰恰相反。”
她一抬眉毛:“恰恰相反?”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她接着冷冷地说:“反正眼下要顾其他的事。”
“什么事?”
“我在写作。”
“那好!”我满怀热情地说。
“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才女。”她笑眯眯地说,“可那边的人都说白白浪费如此的天赋,岂不是罪孽。”
“你写什么呢?”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