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一)
菡萏的,今晨却开满了,亭亭地在绿叶中 间立着。
仍是不适意!——徘徊了一会子,窗外雷声作了,大雨接着就来,愈下愈大。 那朵红莲,被那繁密的雨点,打得左右欹斜。在无遮蔽的天空之下,我不敢下阶去 ,也无法可想。
对屋里母亲唤着,我连忙走过去,坐在母亲旁边——一回头忽然看见红莲旁边 的一个大荷叶,慢慢的倾侧了来,正覆盖在红莲上面……我不宁的心绪散尽了!
雨势并不减退,红莲却不摇动了。雨点不住的打着,只能在那勇敢慈怜的荷叶 上面,聚了些流转无力的水珠。
我心中深深的受了感动——母亲呵!你是荷叶,我是红莲。心中的雨点来了, 除了你,谁是我在无遮拦天空下的荫蔽?
一九二二年七月二十一日。
八原是儿时的海,但再来时却又不同。
倾斜的土道,缓缓的走了下去——下了几天的大雨,溪水已涨抵桥板下了。再 下去,沙上软得很,拣块石头坐下,伸手轻轻的拍着海水……儿时的朋友呵,又和 你相见了!
一切都无改:灯塔还是远立着,海波还是粘天的进退着,坡上的花生园子,还 是有人在耕种着。——只是我改了,膝上放着书,手里拿着笔,对着从前绝不起问 题的四围的环境思索了。
居然低头写了几个字,又停止了,看了看海,坐得太近了,凝神的时候,似乎 海波要将我飘起来。
年光真是一件奇怪的东西!一次来心境已变了,再往后时如何?也许是海借此 要拒绝我这失了童心的人,不让我再来了。
天色不早了。采了些野花,也有黄的,也有紫的,夹在书里,无聊的走上坡去 ——华和杰他们却从远远的沙滩上,拾了许多美丽的贝壳和卵石,都收在篮里,我 只站在桥边等着……他们原和我当日一般,再来时,他们也有像我今日的感想 么?九只在夜半忽然醒了的时候,半意识的状态之中,那种心情,我相信是和 初生的婴儿一样的。——每一种东西,每一件事情,都渐渐的,清澈的,侵入光明 的意识界里。
一个冬夜,只觉得心灵从渺冥黑暗中渐渐的清醒了来。
雪白的墙上,哪来些粉霞的颜色,那光辉还不住的跳动——是月夜么?比它清 明。是朝阳么?比它稳定。欠身看时,却是薄帘外熊熊的炉火。是谁临睡时将它添 得这样旺!
这时忽然了解是一夜的正中。我另到一个世界里去了,澄澈清明,不可描画; 白日的事,一些儿也想不起来了,我只静静的……回过头来,床边小几上的那 盆牡丹,在微光中晕红着脸,好像浅笑着对我说,“睡人呵!我守着你多时了。” 水仙却在光影外,自领略她凌波微步的仙趣,又好像和倚在她旁边的梅花对语。
看守我的安琪儿呵!在我无知的浓睡之中,都将你们辜负了!
火光仍是漾着,我仍是静着——我意识的界限,却不只牡丹,不止梅花,渐渐 的扩大起来了。但那时神清若水,一切的事,都像剔透玲珑的石子般,浸在水里, 历历可数。
一会儿渐渐的又沉到无意识界中去了——我感谢睡神,他用梦的帘儿,将光雾 般的一夜,和尘嚣的白日分开了,使我能完全的留一个清绝的记忆!一○晚餐 的时候。灯光之下,母亲看着我半天,忽然想起笑着说:“从前在海边住的时候, 我闷极了,午后睡了一觉,醒来遍处找不见你。”
我知道母亲要说什么——我只不言语,我忆起我五岁时的事情了。
弟弟们都问,“往后呢?”
母亲笑着看着我说:“找到大门前,她正呆呆的自己坐在石阶上,对着大海呢 !我睡了三点钟,她也坐了三点钟了。可怜的寂寞的小人儿呵!你们看她小时已经 是这样的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