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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张先生。”刘备使用了一个尊称。

    “裔想求得玄德公的承诺。”张裔直接说,“一个不杀的承诺。”

    刘备看看张裔,坐到几后,叹息一声,慢慢说:

    “张先生,这仗打得太久了。”

    “张先生,孤不忍再看同姓操戈。”

    “张先生,季玉是孤同宗,是孤兄弟,该有的礼节,孤一点不会少他。”

    “孤要给西蜀一个好面目,张先生……唉。”

    张裔将每个字都听入耳里、记在心里,他想:这个人是可以相信的,就像诸葛亮也值得信任一样。他接过诸葛亮递上的清酒,又见他正将另一樽酒递到刘备手里。“张先生,请。”刘备举了杯。诸葛亮侧立一旁,微笑地望着他。张裔没有动,想了想,将杯放在身边,问:“玄德公果真不会伤害西川之民?”

    “自然。”刘备将酒饮尽。

    诸葛亮重斟一杯酒,自个儿喝干了,笑着将空空的盅底给张裔看。

    “那么……好吧。”张裔说,酒入唇舌,热辣辣的。

    红晕很快渲染到张裔面孔上,令他两腮如点胭脂。绯红的唇上,残留了星星点点的酒沫。张裔原本就不擅饮酒,又碰上这么个叫人轻松、愉悦的时候,言谈举止之间,不禁醉意流露。他扬一扬衣袖,起来朝刘备一礼,笑道:“有一篇《诗》,正好应景。”

    “什么?”刘备笑着问。

    张裔弯腰,右手持竹筷、左手把玉盏,戏笑着轻敲碗缘,唱道:“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

    正歌吟间,突然彭羕啐了一口:“轻薄子!”

    张裔歌声顿停,就像被人生生割裂!

    “轻薄?”法正应声大笑,“说轻薄还抬举了他!谁不知张君嗣是哪路货色?哈哈,早生几百年,君嗣当与董贤一争高下!”

    董贤,是汉哀帝宠信的男色。

    顿时,诸葛亮脸色大变。法正此时公然蔑视刘璋使臣,无论如何也不应该。再看看刘备,他仍旧一副没所谓的样子。法正得意洋洋地瞥瞥张裔,心里满是报复的快乐。三年前他曾向成都令董和借车,当时张裔正在董家做客,听说是法正来借,便玩笑着说:“法孝直哪里懂得欣赏轩车?把好车借给他,就像将山珍海味拿去喂狗一般,暴殄天物哇。”这话被人传入法正耳里,法正就此怀恨在心,常常想将张裔置于死地。

    “时闻吹箫曲,每开后庭花……”法正又悠哉游哉地加了一句。

    张裔猛然将玉盏朝法正摔去!

    法正避之不及,被玉盏撞破额角。

    “张裔!”法正捂着额怒斥,“你真当我杀不了你吗?”

    “好!”张裔把竹筷一掷,大声说,“我张君嗣等着你来杀!”

    说罢,没及刘备缓过神,张裔扬长而去!

    营里,彭羕没所谓地一笑,不紧不慢地喝着酒;法正擦掉了额上血迹,哼哼冷笑两声,望向刘备,刘备不至会加罪于他,他很清楚这一点;刘备呢,正看着诸葛亮坐席,席上空荡荡不见个人影。

    诸葛亮追出去了。

    一追出来,诸葛亮就觉得好笑,他恍惚记得,少年时他也曾这样追过一个人,后来,她成了他妻子。不过这次,与个人情感全无干系,他无奈地想:法正骄横跋扈,人人皆知,只没想到他居然不识礼到这个地步。该是故意的,诸葛亮叹了声:他故意令张裔看到他在刘备心里的地位,提醒那个人,一旦刘备入主成都,张裔就该战战兢兢地捱日子,等待法正的处置。

    小孩子似的。诸葛亮想。

    “君嗣、君嗣!”

    追了百余步,诸葛亮扯住张裔袖子。

    “君嗣将如何回复季玉?”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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