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张裔恨恨道:“我不能与法正共事!”
“难道君嗣要因为一个法正,败坏整个益州?”他又问。
张裔没说话。
“我劝君嗣……”
“军师不必再劝。”
“君嗣……”
张裔望着诸葛亮说:“不必了。不想令军师以为张裔小鸡肚肠。就像一朵花,它渴慕春风,就一定要先忍耐严寒。只求军师一件事……”
“请讲。”
张裔羞赧了面孔,低声说:“我……我可不想死。”
“啊?”诸葛亮吃了一惊。
“别令法正真杀了我。”张裔慢慢说。
这话令诸葛亮哑然之余,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张裔是个比法正更孩子气的人,他正似他看上去一样:美丽、单薄。诸葛亮不愿用“娇弱”这种更适合用来形容女人的词来说张裔,尽管它其实是合适的。真有那么严重吗?他一面笑,一面想。这一想,却叫他神色严肃了些。不一定是张裔,倘若法正果真为了一己睚眦之怨,滥施刑名,那他——诸葛亮,该怎么办?
“法正、彭羕皆非善类,军师要小心。”
张裔回转成都前,给诸葛亮留下一个忠告。诸葛亮望着他的背影没入黑洞洞的吊桥,忽然感到寥落。从第一次见面始,直到张裔死在他小小的家院里,诸葛亮从不赞同旁人传言的、君嗣有龙阳之好的说法。他只是太脆弱,正如他自己所言,是一朵花,一朵用最薄的琉璃、最轻的水气做成的花。花朵渴慕春风,却不知春风有朝一日,将吹落它容颜。此时,诸葛亮想不到很多年以后,张裔会死在自己手里,奄奄一息,凋零成泥。
“季常:见信请携舜英入蜀,亮恭候于成都。”
回营后,诸葛亮给马良回了封很简单的信。坐在黑夜里,他清晰地看见了接下来将发生的事。他看见刘璋脖子上挂着益州牧的印信,坐在一匹马拉的小车里,垂头丧气地驰出城;他看见刘备将印信接过后,拉着刘璋的手长吁短叹,两个人眼里都盈了潮湿;而诸葛亮,一身白衣端坐马上,一手挽住缰绳,一手握着羽扇,羽扇雪白,纤尘不染。就此入主成都,像个真正的君王般俯瞰益州!所谓荣耀,再没有胜过这个的了。天府之国,将像金澄澄的麦子般垂首于眼前。窗外,北辰星挂在天幕上,凝望着诸葛亮,就似在凝望地面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