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话 一心抱区区,惧君不识察——泪水中的高飞远扬
。”赵直提醒。
我吃了一惊,那赫然是“吴王之印”。
赵直苦笑:“陈寿,你推崇刘先主与孔明的际遇为‘君臣之至公、古今之盛轨’,刘备可做过这样的事?孔明可担负过这样的信托?另刻一枚君王的印鉴给臣子!那时孙权写给后主、孔明的信笺,均由江陵转发,先给陆逊过目,言语不当之处,陆逊可代为修改。还有这个……”他随手拽出另一幕:石亭战后。
武昌城外。
吴师凯旋归来。主帅陆逊面含微笑,他还像最初在海昌时那样温顺、谦谨。远远望见君主车盖,陆逊翻身下马。再近一些他发现孙权侧立道旁。
“伯言!”孙权亲热地招呼。
“至尊。”陆逊正要行君臣之礼,被孙权一把挽住。
孙权大笑:“伯言建此殊功,不该你拜孤,该当孤拜你!”
“臣岂敢……”
“君拜臣于礼不合,就让百官代孤下拜。”这不是一句信口笑谈,迎出城门的衮衮公卿,忽然黑压压曲膝一片!
灿烂的黄钺象征君王的权威,他赐给了他。
六师及中军禁卫拱护着整个王国,他任他调遣。
他令他摄行王事,命左右之人把御盖披上他的双肩。
“伯言,上车!上车!”他这样催促。在他依命登车之时,他急跑几步,从马夫手里摘下长鞭,笑道:“孤为你执鞭!”
他从他那里得到的赏赐,没有一件不是万里挑一的珍品,他所受的恩宠,再没有一个人能比得上。
简直像在存心讨好,又于讨好之时,得到了莫大的快活。
向我展示这一切时赵直唇边挂着微微冷笑。因为知道结局,这本该使人五内激荡的场面只叫我彻骨生寒。我注意到:在领受使人晕眩、惶惑的光耀时,陆逊没有表现出丝毫不安,他宁静的微笑从未搀杂上油滑、私秘的气息。这叫我怀疑他是否死于功高震主、骄矜自满,然而接下来一个片段把我的想法推翻了。陆逊被孙权手拉手迎入宫内,在那里他们召开了一次盛大的宴会。酒至半酣,孙权解下腰带:“不觉得这很配伯言吗?”醉醺醺的众人一起道:“像是为陆将军定制的哟!”“来,伯言!”孙权招呼。陆逊走上前,喝了不少酒的他眼睛越喝越亮。孙权亲手把腰带为他盘上,上下端详:“果然!果然!送给你,伯言!”“谢过至尊。”不及陆逊施礼,孙权提出了一个要求:“作为谢恩,伯言合该有所表示!”
“至尊之意是……?”
“跳一支舞吧!为大家跳一支舞!”
以舞蹈娱乐宾客,是卑微伶人做的事,让大都督效法伶人博人一笑,实在太过分。可陆逊面无难色,笑道:“前段时候正巧看过一场流行于石亭的破阵舞,蒙君不弃,逊献丑了。”舞器不是宝剑——我认为唯有剑舞才不失贵族身份,而是小鼓。陆逊四肢舒展、步伐刚健,笑容一如春天的风、冬天的暖阳,认真而磊落地为满座一舞,博得阵阵喝彩。
“难以想象。”我插话道,“赵直,你说陆逊之于江东,堪比丞相之于季汉,我最终也接受你的建议,为他单独立传。不过,你能想象丞相做这种事吗?想象先主或后主下令丞相一舞……”
我话还未完,赵直已是失笑:“太有趣。昭烈兴许会让法正或是庞统起舞,刘禅则不妨命黄皓组建一支宦官舞队。我猜不到君王若命孔明起舞,他会否从命以及会以怎样的态度顺从或拒绝;然而可想而知,任何人在下达这个命令之前,都应思量再三。”
“而他不以为耻。”我指着陆逊说,不是责备的口吻,反倒感到轻微的愉悦,“就像行王事、假黄钺、披御盖、御六师时,他亦不因之惶恐。恩宠、要求……在他眼里,是困了睡、饿了吃一样自然。赵直,陆逊是什么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