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话 荡涤放情志,何为自结束——魏文帝的风流作派
帝王——大致与后汉的桓帝、灵帝相似,或者个人才能还要更强一些——可因为是亡国之君,随着岁月流逝,罪状也越来越多。到史迁的年代,‘饮酒无节’甚至被传成‘酒池肉林、裸身嬉戏’这么夸张的暴行。孔子较有头脑的弟子子贡就曾感叹:‘纣虽不是好人,也不至于坏到这个程度。是天下人将天下的恶行都归之于他了。’”
“喂喂——”我的话令赵直感到事态严重,“难道子桓也……”
“不至于像商纣那么惨。”我摇摇手笑道,“三代存世的资料甚少,能利用的靶子也少,完败的商纣算是走了大运。不过像曹丕这样的人,遭到各种诽谤应该是免不了的。”
“你不会火上浇油吧?”赵直怀疑地看着我。
“那要看你能帮上多少忙。”我故意笑眯眯道——眼睛眯起来时惊觉这多少有点“魇师姿态”,“你知我生性刻板、天资有限。”
“矫情。”赵直哼了声,手一伸,这一次,我们既未暂时逃逸到另一个时空,也未见烟云般的人影闪烁,只有厚厚一叠文稿凭空落到他手上,“有这个就足够了,犯不上扯着你奔来波去。”
我接过一看,一页页全是曹丕的诗文。
“品其诗、赏其文,想见其人。”赵直文绉绉、酸溜溜的腔调使我忍俊不禁,同时反驳说:“写得好诗文可未必有好人品。”
“你说子桓人品第八流时,我为他辩解抱屈过一个字吗?哈哈!然而诗写得真好……真的好。”他随手抽出一篇,“念念吧!”
“临高台,高以轩。下有水,清且寒。中有黄鹄住且翻。行为臣,当尽忠。愿令皇帝陛下三千岁,宜居此宫。鹄欲南游,雌不能随。我欲躬衔汝,口噤不能开;我欲负之,毛衣摧颓。五里一顾,六里徘徊。”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那就再念一遍。”赵直悠然道。
“什么‘愿令皇帝陛下三千岁’……这是诗吗?”
“再念一遍吧,只当念给我听。”
第二遍念至“我欲负之”时,我停下了,深深呼吸着。
“怎么了?”赵直问。
“很……悲伤。”我道,“这家伙!竟把乱七八糟的诗写得这么悲伤。”
“我们不妨来谈谈诗。”赵直微笑着,“虽然你我的文学修为都很一般,好在文学这玩意,最重要——几乎唯一的评判标准便是能否打动人心,而你与我碰巧都是颇有资格的人心洞见、体味者。这篇《临高台》不是子桓最知名的诗、甚至不是知名的诗之一,可连你这‘生性刻板’”——他把我的话原样还我——“的人也能被其中的悲伤击中吗?敢问,悲伤是多种多样的,《临高台》之悲,是哪一种呢?”
“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痛彻的哀感集中在诗的后半部分,一双黄鹄被迫分离。男性要往南方广阔的天地飞去,女性因故无法跟随。流泪眼望着流泪眼,肺腑是一样被震颤的痛楚。想把你衔在口里带着飞远,我被封闭的口角无法张开;想把你背在身上同行,我被摧伤的羽衣难以负重。那为什么不留下?生离死别、徘徊反顾,为什么却不留下?在那远远的远方,有怎样致命的召唤在吸引?爱与爱,辗转与辗转,就这样一步步、一程程远了,远隔了生与死、北与南。……我把闭上的眼睛张开:“因为写出了人人都遭遇过、或日后一定会遭遇的困境与苦痛,才成就了这么真实的悲伤吗?后半段,好是好;可我还是坚持第一反应:总的来说,这是一篇乱七八糟的东西。”
“怎么说?”赵直好奇道。
“且不提完全不必入诗的‘皇帝陛下三千岁’之类,你看上半段,是在称美高台的雄伟,说这是个居住的好处所,情绪欢乐、繁盛;下半段却笔锋一转——这种转折全无过渡,写离别、写哀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