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明
却早已全数被迫迁往深山中去了。数日来,看看情形不甚紧张,渐渐的,日前迁往深山的乡下人,就有很多悄悄的仍然回到村中看视他们的田园的。又有些乡下人,敢拿鸡蛋之类陈列在荒凉的村前大路旁,来同这些副爷冒险做生意的。
会明为了火伕的本分,在开火以前,除了提防被俘虏,是仍然可以随时各处走动的。村中已经有了人做生意,他就常常到村子里去。他每天走几次,一面是代连上的弟兄采买一点东西,一面是找个把乡下上年纪的农民谈一谈话。而且村中更有使他欢喜的,是那本地种的小叶烟,颜色黄的简直是金子,味道又不坏。既然不开火,烟总是要吸的,有了本地烟,则返回原防时,那原有三束草烟还是原来不动,所得好处的确已不少了。所以他虽然不把开火的事情忘却,但每天到村中去谈谈话,尽村中人款待一点很可珍贵的草烟,也象这日子仍然可以过得去了。
村子里还有烧酒,从地窖里取出的陈货。他酒量并不大,但喝一小杯也令人心情欢畅。
他一到了那村落里,就把谈话的人找到了,因为那满嘴胡子,已证明这是一个有话好商量的朋友。别人总愿意知道他胡子的来处。这好人,就很风光的说及十年前的故事。把话说滑了口,有时也不免小小吹了一点无害于事的牛皮,譬如本来只见过都督蔡锷两次,他说顺了口,就说是五次。然而说过这样话的他,比听的人先把这话就忘记了到脑后,自然也不算是罪过了。当他提起蔡锷时,说到那伟人的声音颜色,说到那伟人的精神,他于是记起了腰间那面旗子,他就想了一想,又用小眼睛仔细老成的望了一望对方人的颜色。本来这一村,这时留下的全是有了些年纪的人,因为望到对方人眼睛是完全诚实的眼睛,他笑了。他随后做的事是把腰间缠的小小三角旗取了下来。“看,我这个家伙!”看的人眼睛露出吃惊的神气,他得意了。“看,这是他送给我们的,他说‘嗨,老兄,勇敢点,不要怕,插到那个地方去!’你明白插到哪个地方去吗?很高很高的地方!”听的人自然是摇头,而且有愿意明白“他”是谁,以及插到什么地方去的意思。他就慢慢的一面含着烟管,一面说老故事。听这话的人,于是也仿佛到了那个地方,看到这一群勇敢的军人,在插定旗子下面生活,旗子一角被风吹得拨拨作响的情形。若不是怕连长罚在烈日下立正,这个人,为了使这乡下人印象更明确一点,早已在这村落中一个土阜上面把旗子竖起,让这面旗子当真来在风中拨拨作响了。有时候,他人也许还问到“这是到日本到英国?”他就告他们“不拘那一国,总之,不是湖南省,也不是四川剩” 他想到那种一望无涯的树林,那里和中国南京、武汉已很远很远,以为大概不是英国,总就是日本国边边上。
至于俄国呢,他不敢说。因为那里可怕,军队中照例是不许说起这个国名的。究竟有什么可怕?他一点也不知道。
就好象是因为这种慷慨的谈论,他和这村落中人很快就建立了一种极好的友谊。有一次,他忽然得到一个人赠送的一只母鸡,带回了帐篷。那送鸡的人,告他这鸡每天会从拉屎的地方掉下一个大卵来,他把鸡双手捧回时,就用一个无用处的白木子弹箱安置了它,到第二天一早,果然木箱中多了一个鸡卵。他把鸡卵取去好好的收藏了,喂了鸡一些饭粒,等候第二个鸡卵,第三天果然又是一个。当他把鸡卵取到手时,便对那母鸡做着“我佩服你”的神气。那母鸡也极懂事,应下的卵从不悭吝过一次。
鸡卵每天增加一枚,他每天抱母鸡到村子里尽公鸡轻薄一次。他渐渐为一种新的生产兴味所牵引,把战事的一切忘却了。
自从产业上有了一只母鸡以后,这个人,很有些事情,已近于一个做母亲人才需要的细心了。他同别人讨论这只鸡时,也象一个母亲和人谈论儿女一样的。他夜间做梦,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