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明
爱玩笑的呢,就必定故意的说“口号!”他在无论何时是不至于把本晚上口号忘去的。但他答应的却是“火伕会明”。军队中口号不同是自然的事,然而这个人的口号却永远是“火伕会明”四个字。
把口号问过,无妨了,就走近哨兵身边。他总显着很小心的神气问:“大爷,小哥子,怎么样,没有事情么?”“没有。”答应着这样话的哨兵,走动了。“我好象听见枪声。”“会明你在做梦。”“我醒了很久。”“说鬼话。”问答应当小住了,这个人于是又张耳凝神听听远处。然而稍过一会,总仍然又要说“听,听,兄弟,好象有点不同,你不注意到么?”假若答的还是“没有”,他就象顽固的孩子气的小声说:“我疑心是有,我听到马嘶。”那答的就说:“这是你出气。”被骂了后,仍然象是放心不下,还是要说。……或者,另外又谈一点关于战事死人数目的统计,以及生死争夺中的轶闻。这火伕,直到不得回答,身上也有点感觉发冷,到后看看天,天上全是大小星子,看不出什么变化,就又好好的钻进帐篷去了。
战事对于他也可以说是有利益的,因为在任何一次行动中,他总得到一些疲倦与饥渴,同一些紧张的欢喜。就是逃亡、退却,看到那种毫无秩序的纠纷,可笑的慌张,怕人的沉闷,都仿佛在他是有所得的。然而他期待前线的接触,却又并不因为这些事。他总以为既然是预备要打,两者已经准备好了,那么趁早就动手,天气合宜,人的精神也较好。他还记得去年在鄂西的那回事情,时间正是五黄六月,人一倒下,气还不断,糜烂处就发了臭;再过一天,全身就有小蛆虫爬行。死去的头脸发紫,胀大如斗,肚腹肿高,不几天就爆裂开来。一个军人,自己的生死虽应当置之度外,可是死后那么难看,那么发出恶臭,流水生蛆,虽然是“敌人”,还在另一时用枪拟过自己的头作靶子,究竟也是不很有意思的事!如今天气显然一天比一天热了,再不打,过一会,真就免不了要象去年情形了。
为了那太难看、太不和鼻子相宜的六月情形,他愿意动手的命令即刻就下。
然而前线的光景,却不能如会明所希望的变化。先是已有消息令大队在××集中,到集中以后,局面反而和平了许多,又象是前途还有一线光明希望了。
这和平,倘若当真成了事实,真是一件使他不大高兴的事情。单是为他准备战事起后那种服务的梦,这战争的开端,只顾把日子延长下去,已就是许多人觉得是不可忍受的一件事了。当兵的人人都并不喜欢打内战。但都期望从战事中得到一种解决:打赢了,就奏凯;败了,退下。总而言之,一到冲突,真的和平也就很快了。至于两方支持原来地位下来呢,在军人看来却感到十分无聊。他和他们心情都差不多,就是死活都以即刻解决为妙。维持原防,不进不退,那是不行的。谁也明白六月天气这么下去真不行!
会明对于战事自然还有另外一种打算。他实在愿意要打就打起来,似乎每打一仗,便与他从前所想的军人到国境边沿去屯边卫国的事实走近一步了,于是他在白天,逢人就问究竟是要什么时候开火。他那种关心好象一开火后就可以擢升营长。可是这事谁也不清楚,谁也不能作决定的回答。人人就想知道这一件事,然而照例在命令到此以前,把连长算在内,军人是谁也无权过问这日子的。看样子,非要在此过六月不可了。
五天后,还没动静。
十五天后,一切还是同过去的几天一样情形。
一
连十多天不见变动,他对于夜里的事渐渐不大关心了。
遇到半夜醒来出帐篷解溲,同哨兵谈话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去他们驻防处不远有一个小村落,这村落因为地形平敞的原故,没有争夺的必要,所以不驻一兵。然而住在村落中的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