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明
梦到不论走到什么地方去,总有二十只小鸡旋绕脚边吱吱的叫,好象叫他做“外公”。梦醒来,仍然是凝神听,所注意的已经不是枪声。他担心有人偷取鸡卵,有野猫拖鸡。
鸡卵到后当真已积到二十枚。
会明除了公事以外,多了些私事。预备孵小鸡,他各处找东找西,仿佛做父亲的人着忙看儿子从母亲大肚中卸出。对于那伏卵的母鸡,他也从“我佩服你”的态度上转到“请耐耐烦烦”的神情,似乎非常礼貌客气了。
日子在他的期待中,在其他人的胡闹中,在这世界上另一地方许多人的咒骂歌唱中,又糟蹋四五十天了。小鸡从薄薄的蛋壳里出到日光下,一身嫩黄乳白的茸毛,啁啾的叫喊,把会明欢喜到快成疯子。如果这时他被派的地方,就是平时神往的地方,他能把这一笼小鸡带去,即或别无其他人作伴,也将很勤快的一个人在那里竖旗子住下了。
知道他有了一窝小鸡,本连上小兵,就成天有人来看他的小鸡。还有那爱小意思的兵士,就有向他讨取的事情发生了。对于这件事情,他用的是一种慷慨态度,毫不悭吝的就答应了人,却附下个条件,虽然指派定这鸡归谁那鸡归谁,却统统仍然由他管理。他在每只小鸡身上作了个不同记号,却把它们一视同仁的喂养下来。他走到任何帐篷里去,都有机会告给旁人小鸡近来如何情形,因为每一个帐篷里面总有一个人向他要过小鸡。
白天有太阳,他就把鸡雏同母鸡从木箱中倒出来,尽这母子在帐篷附近玩,自己却赤了膊子咬着烟管看鸡玩,或者举起斧头劈柴,把新劈的柴堆成一座一座空心宝塔。眼看鸡群绕着柴堆打转,老鹰在天上飞时,母鸡十分机警的带着小鸡逃到柴塔中去的情形,他十分高兴。
遇到进村里去时,他便把这笼鸡也带去。他预备给原来的主人看看,象那人是他的亲家。小鸡雏的健康活泼,从那旧主人口中得到一些动人的称赞后,他就非常荣耀骄傲的含着短烟管微笑,还极谦虚的说:“这完全是鸡好,它太懂事了,它太乖巧了。”为此一来,则仿佛这光荣对于旧主人仍然有份。
旧主人觉悟到这个,就笑笑,会明不免感动到眼角噙了两粒热泪。
“大爷,你们是不打仗了吗?”
“唔,命令不下来。”
“还没听到什么消息吗?”
“或者是六月要打的。”
“若是要打,怎么样?”这老人意思所指,是这一窝鸡雏的下落。
会明也懂到这个意思了,就说:“这是连上一众所有的。”
他且把某只小鸡属于某一个人一一指点给那乡下人看。“要打罢,也得带他们到火线上去。它们不会受惊的。你不相信吗?
我从前带过一匹猫,是乌云盖雪,一身乌黑,肚皮和四个爪子却白蒙蒙的,这猫和我们在壕沟中过了两个月,换了好些地方。“
“猫不怕炮火么?”
“它象人,胆子尽管小,到了那里就不知道怕!”
“我听说外国狗也打仗!”
“是吧,狗也能打仗吧。好些狗比人还聪明。我亲眼看过一只狗,有小牛大,拉小车子。”他把大拇指竖起,“哪,这个。可是究竟还是一只狗。”
虽然说着猫呀、狗呀的过去的事情,看样子,为了这一群鸡雏发育或教育,会明已渐渐的倾向于“非战主义”者一面,也是很显然的事实了。
白日里,还同着鸡雏旧主人说过这类话的会明,返到帐篷中时,坐在鸡箱边吸烟,正幻想着这些鸡各已长大,飞到帐篷顶上打架的情形,有人来传消息了。人从连长处来,站在门口,说这一连已得到命令,今晚上就应当退却。会明跑出去将那人一把拉着了,“嗨,你说谎!”来人望了望是会明,不理会呆子,用力把身挣脱,走到别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