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里很不舒服。
“我去散散步。”他对阿丽思说。
他顺着瓦因大街往下走,走到了高尔沃大街,走过了哥伦比亚影片公司,走过雷电华影片公司,走过了派拉蒙影片公司。所有的大门都锁着。他又沿着好莱坞大街往下走,一抬头看见了山上那个颇有讽刺意味的标志:“好莱坞”。事实上,并没有一个地方叫好莱坞。那是人们心灵中存在的一块领地,存在的一个梦幻。它诱使成千上万正常的人来到这个令人利令智昏的地方——一心想当个明星。“妤莱坞”已成为实现种种奇迹的大磁石,成为用塞壬女巫的歌声去引诱人们堕入其中的陷阱,然后再把他们毁掉。
托比在街上晃荡了一整夜,考虑他今后一生的路该怎么走。他对自己失去了信心。他感到无根无蒂,飘忽不定。因为他从没有想过,除了从事娱乐工作外,还可以干些什么。如果这一行他没办法干了,那么剩下的只有另谋那些单调乏味的工作了。而那些工作将禁锢他的才能,使他默默终此一生。无名氏先生,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他回想起那漫长的、忧闷枯燥的岁月,回想起数不清的无名城镇中孤寂的生活,回想起为他叫好的那些观众,以及为他而开心大笑并且爱他的人。想起这一切,托比哭了。他哭他的过去,更哭他的未来。
他哭得伤心极了,因为他已经没路可走了。
当托比回到了他与阿丽思同住的那间带阳台的灰砖墁地的白色平房时,天已经亮了。他走进了卧室,低头看着阿丽思正在熟睡的身形。他曾经认为,她是他通向天国的启门人。看来她不愿为他这样做。他应当离去了。但他不知道往哪里去好。他已经快二十七岁了,尚毫无前途可言。
托比躺在沙发上,精疲力竭。他闭上了双眼。清晨的嘈杂声正在唤醒这个城市。城市里这种恬静而又扰人的晨音,似乎处处都一样。它使他想起了底特律,想起了他的母亲。她正站在厨房里,给他烙苹果饼。他又闻到了他母亲身上那奇妙的,带有麝香的味儿了,还有奶油煎苹果的香味儿。她正在那里对他说:“上帝要你成为一个有名的人。”
他独自站在一个巨大的舞台上,聚光灯打得他眼花缭乱。他拼命想着他的台词。他想说话,但怎么也说不出来。他惶恐极了。这时观众中忽然发出一片喧嚣声,透过那令人刺目的灯光,托比看到观众一个个地离开了他们的座位,奔向舞台。他们向他袭击,他们要杀死他。观众的爱变成了恨。他们把他包围起来,争着抢他。他听到他们大声嚷嚷着:“托比!托比!托比!”
托比猛地一跳,醒了。他心里仍然很害怕,口干舌燥。阿丽思·坦纳正伏在他的身上,摇晃他。
“托比!电话。克里夫敦·劳伦斯打来的。”
克里夫敦·劳伦斯的办公室设在贝弗利大街的一座雅致的小楼里,在威尔夏的南面。雕花的护墙板上,悬挂的都是法国印象派的绘画。在暗绿色大理石壁炉的前面,放着一张沙发。几把古色古香的椅子,围在一张精致的茶桌的周围。这些摆设,都是托比从来没有见到过的。
一位模样不错的红头发秘书来倒茶。“喜欢这种茶吗,坦波尔先生?”
坦波尔先生!“请放一块糖。”
“好的。”她微微一笑,走出去了。
托比并不知道这种茶是特殊混合品种,是从福特纳姆和梅森进口到美国,也不知道它是用爱尔兰伯里克泉水沏的,他只知道这种茶味道妙极了。事实上,这个办公室里的一切,都是上等的,尤其是那个矮小精悍的人。这个人正坐在圈手椅子里打量着他。克里夫敦·劳伦斯比托比所想象的要矮小一些,但是,他却有一种运筹帷幄的上司风度。
“您能来看我的表演,真说不出我有多么高兴,”托比说,“不过我感到非常抱歉,因为我不得不那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