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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克像位兄长一般严厉地说。阿莉亚舔了一下她干裂的薄嘴唇。她的脸看上去像骨头上紧紧贴了一层纸一样,似乎轻轻一动就会破掉。
“我必须去。”
这就是她扮演的角色,德克心想,她要将这个角色演到底了。
当局也没有办法,只好同意。阿莉亚很有可能就是死者的遗孀,她应该马上见到尸体,确认一下。
他们来到河的下游,恶魔洞漩涡附近的岸上已经有一伙人在了,人数比平时新闻记者和摄影记者还要多。紧急救援组的工作人员只得允许阿莉亚接近尸体。走到离尸体大约十码远的时候,阿莉亚从德克怀里挣脱出来。盖在尸体上的帆布被掀了起来。哦,什么气味儿?臭味儿?一种很孩子气的迷惑茫然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这是一具标准的“浮尸”。没有人告诉她要做好准备再看。就连波纳比,看到这一幕的时候他的心脏或者胃也有点承受不了。
27岁的吉尔伯特?厄尔斯金的遗体已经面目全非,全身浮肿,肚子鼓胀,充满肠道里的气体,几乎看不出来那是人的躯体。曾经那么纤瘦的身体现在却胀得像个大汽球,一丝不挂,没有头发,手脚上的指甲都已经脱落。乌黑肿胀的舌头从怪笑着的嘴巴里伸出来,垂在下巴上。双眼大张,眼睛变成了乳白色,虹膜也不见了。生殖器也浮肿着,像胀气的李子。最可怕的是,皮肤的表层已经剥落,露出暗红色的真皮层和胀裂的毛细血管。尸体散发出一股恶臭,那气味儿比二氧化硫还刺鼻。阿莉亚尖叫起来,叫声里似乎还夹杂着笑声。那是小孩子充满恐惧又带着愤怒的笑。
她说她认出来了,那是她丈夫,因为她看到了尸体面部那“愤怒的笑容”。还有那枚人造白金婚戒,她自己也有一枚,是一对儿,为戴那枚戒指,她有点发黑的无名指还肿了好几次。
“是的。是吉尔伯特。”
她低声地说道。那一刻,意志惊人的寡妇新娘终于垮掉了。七天七夜以来,她神经紧绷,精神紧张,现在,终于结束了。她眼睛向后转动着,像一只洋娃娃。若不是德克?波纳比把她拉进怀里,她就倒在地上了。而波纳比这一“拉”给他的结局埋下了祸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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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突然间就从大瀑布消失了,也从德克?波纳比的生活里消失了。
“感谢上帝!一场可怕的噩梦!”
那段记忆常常使他夜里无法入眠,像一只硕大的黑色食腐鸟一样啄食着他的内脏。他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如此脆弱,毕竟他经历过战争,亲眼目睹过很多丑陋的画面……好多次,他都会突然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不是因为那段记忆,而是记忆带来的冲动,和朋友们一起在大岛乡村俱乐部漂亮的球场上打高尔夫球的时候,在河上划水或划船的时候。这让他明白,他能如此幸福完全是靠运气。有多少不如波纳比幸运的人,他们的生命过早地被残忍地斩断,那是多么痛苦的事情啊。那一幕又浮现在他眼前:河岸上那具浮肿脱色的尸体,那个红发女孩儿挣脱他的怀抱,他无法阻拦,看着她向前扑去,大喊大叫。
她会后悔的。他想。
那不是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得到任何有关她的消息。当然不会有了。他在期待什么呢,没有什么好期待的。尸体被确认的时候,守夜结束的时候,德克?波纳比在这出戏里的角色就结束了。她看到虚脱的阿莉亚?厄尔斯金被救护车送往医院。他的家人很快赶到,精心照料她。尸体被用船运回特洛伊,不久就举行了吉尔伯特?厄尔斯金牧师的葬礼。
一场“事故”,或许应该这么来称呼它。一位爱好“科学探测”的鲁莽的年轻人“落入”了尼亚加拉河流。当地报纸措辞谨慎。验尸官有权对这次“不幸的事故”做出裁定,因为找不到任何明确的自杀动机,死者也没有留下任何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