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们怎么来了这里?
坐进那辆粉红色汽车,我俩在想,接下来该干什么?克休莎提议到安东那里去。安东是谁?我说,我们不会再错一次吧?我总是来不及认识她所有的朋友,她的朋友们就像葡萄一样,成串成串地挂在她的身上。喂,我问道,你在法国过得怎么样?不咋样,她回答。克休莎嫁给了一位牙医,她笑着说,她的牙齿是不会再疼了。这位热奈来莫斯科参加一次学术会议,她扛着摄像机对他进行了电视采访,他善于像圣母那样交叉起两只小手,——唉,小太阳,她对我说,他衬衫上的一粒扣子没扣上,我看到了他的肚脐眼,周围长满了毛……我的命运决定了。她以为,在法国她同样能在电视台工作,因为她从小就精通法语,还会弹钢琴,就像在上个世纪那样,然而,那个法国男人却不让她工作,让她住到了巴黎郊外,住在一个叫枫丹白露的铁路小站上,拿破仑就葬在那里,但是我谈的不是这件事情:克休莎住在一幢空荡荡的房子里,那房子带有一个大花园,园子里长满了梨树,克休莎住在那间房子里,给我写那些疯狂的信。我温情的小太阳,她写道,通过距离最近的观察,发现我的丈夫热奈原来是一个十足的蠢货。他整天整天地钻牙,每一秒钟的时间都被派上了用场,钱也要用大头针别起来。每天晚上,他都要带着一副庄重的模样阅读《世界报》巴黎的一份每日晚报,1944年12月创刊。,在床上讨论法国特色社会主义的独特道路。他的抚摩和那消毒药水的气味,会使我一直想到那间牙科诊所,虽说他的那个并不像牙锥,但也老是不中用。我吃梨都吃得撑着了,我得了经常性腹泻。我所认识的住在这里的俄国人,都有腹泻症。他们傻头傻脑的,一直在为祖国而哭泣。去反驳他们是没有意义的:他们疑心重重,笨手笨脚的。你读过索氏指索尔仁尼琴。的哈佛演讲吗?——真是丢人。我为这位梁赞饶舌鬼感到脸红,我怀着巨大的快乐听出了一句党内老套话: 为了过去的一切——表示感谢,为了今天的一切——你要负责!而他们却认定我就是一副红面孔。在我身边形成了一个爱玛。包法利的基本组合,我给自己找了一个年轻的卡车司机,可他同样是个讨厌的家伙……在另一封信里,她还是承认,法国是一个相当美丽的国家,由于无聊,她开始旅行,诺曼底太美了,可遗憾的是,到处都是篱笆、私有财产和法国人,一群令人讨厌的人!最使我痛苦的是巴黎的假斯文,她写道,所有人都不直截了当地说话,都善于迎合别人的意思,所思所想与生活毫不相干,一连串的诡辩,一连串的萘!我和我丈夫去过一位院士的家。那院士向热奈递过来两个指头,你猜怎么着?——就算是握手了。热奈竟然不生气!他欠着屁股坐在椅子边沿上,亮出一副最最甜蜜的笑脸……这哪里是什么道德败坏的西方啊?克休莎写道,我太看不起它了!他们全都是些烦人的正面人物,在他们干坏事的时候,也带有那样的分寸感,那样的精细,就像香肠店里的小老板在片火腿。还有,他们喝白酒的方式,是一小口一小口地抿,而且不超过两小杯,然后,意识到自己干了坏事,他们就会比先前表现得更加正面……我不相信克休莎信中所说的话,我认为她这是在演戏。——我惟一的乐趣就是手淫,她写道。我的思念都放在了你的身上,我的小太阳!……——我认定,克休莎有她的目的,她需要这样写信,而我对欧洲继续抱有好感。啊,比如说,我在“宇宙”餐厅见到的那个白发苍苍的男爵,多棒啊!可格里沙却认为我是在撒谎。我用不屑一顾的目光看着格里沙,那些不觉得自己一无是处的男人都忍受不了这样的目光。唉,你呀,格里沙!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捧着他那个愚蠢的甜瓜?克休莎,我说道,喂,求求你了,我们这是要往哪儿开啊,克休莎,你可是完全喝醉了呀!……去他的,克休莎说,说到底,我毕竟是个法国人。他们能把我怎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