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才下楼。上街穿镇而走,本来是很热的,幸亏太阳开始下山,走来倒很愉快。英国医院设在一座德国人战前盖的大别墅里。巴克莱小姐在花园里。另外一位护士和她在一起。我们从树缝间望得见她们的白制服,于是朝她们走去。雷那蒂行了礼。我也行了礼,不过不像他那样过于殷勤。“你好,”巴克莱小姐说。“你不是意大利人吧?”
“噢,不是。”
雷那蒂在跟另外一位护士说话。他们在笑。
“你真怪,怎么进了意大利军队。”
“也不是真正的军队。只是救护车队罢了。”
“不过还是很怪。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也不知道,”我说。“并不是每件事都有解释的。”
“噢,没有解释?我的教养却告诉我是应该有解释的。”
“那倒是怪舒服的。”
“我们非这么顶嘴不行吗?”
“可以不必,”我说。
“这样可松一口气。不是吗?”
“你那根东西是什么?”我问。巴克莱小姐长得相当高。她身上穿的好像是护士制服,金黄的头发,皮肤给阳光晒成黄褐色,灰色的眼睛。我认为她长得很美。她手里拿着一根细藤条,外边包了皮,看起来好像是小孩子玩的马鞭。
“这根东西的主人去年阵亡了。”
“非常抱歉,问得太冒昧了。”
“他是个很好的孩子。他本来要和我结婚,但他在索姆战役①中牺牲了。”
“那是一场可怕的恶战。”
“你也在场吗?”
“不。”
① 雨果语言学院设于伦敦,编有外国语速成法丛书多种,附设有外语函授班。
② 一种意大利白兰地。
① 索姆是法国北部河名,于1916 年和1918 年发生剧烈战役。这里指1916 年战役,英法联军初次运用新武器——坦克——进攻德军,以解除德军围攻凡尔登的压力。
“我也听人家说过,”她说。“这里可没有那样的恶战。他们把这根东西送来给我。是他母亲送来的。人家把他的东西送回家去。”
“你们俩订了婚多久?”
“八年。我们是一块儿长大的。”
“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当时我不结婚真傻。我本来迟早要给他的。不过当时我想,给他对于他反而不好。”
“原来如此。”
“你爱过人吗?”
“没有,”我说。我们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我看看她。
“你的头发长得很美,”我说。
“你喜欢吗?”
“很喜欢。”
“他死后我本想一刀剪掉。”
“那何苦呢。”
“我当时想为他做点什么。你知道,我对于那事情本来无所谓,他要,我都可以给。早知道的话,他要什么我什么都可以给他。这一切道理我现在才明白。但是他当时要去为国作战,而我又不明白这些道理。”我一句话都没有说。
“当时我什么都不懂。我以为给了他反而会害他。我以为给了他以后他会熬不住,后来他一死,什么都完了。”
“我不知道。”
“唉,完了,”她说。“什么都完了。”
我们望望雷那蒂,他和那护士在谈话。
“她叫什么?”
“弗格逊。海伦·弗格逊。你的朋友是位医生吧?”
“是的。他人很好。”
“那好极了。这么挨近前线,很难找到好人。我们是挨近前线的吧?”
“相当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