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一个十二岁的女孩能哭这么久,能哭得这么伤心。
事情的起因是那头漂亮的大肥猪变得脾气暴躁。接着,一天一天地,情况愈来愈糟。见安格拉这么难受,阿洛伊斯的自尊心受到很大的伤害,竟然去找最近的三家邻居求教。找了人之后他才明白过来,他忘记了在他不到十岁的时候,从约翰·奈坡穆克那里学到的一条规则。要说农事,根本没有什么你可以指望的法则,没有,即使你运气不好,遇上了你料想不到的问题,也没有办法可想的。就算是你最聪明的朋友,也不会赞同你的解决办法。当然是这样。他现在才知道,每一个农民对于如何治一头生了病的猪,都有他自己的主张。
三家邻居三个主张,一个说用催吐药,一个说用结合剂,一个说用利尿药。其实都不对症。这头猪停止了呼吸,接着是大出血,然后死了。三个人都说这毛病只能是在肚子里,要不就是在肠子里。一头猪毛病还能在哪里?谁听说过这么大一头猪还会生痨病。也许还有别的什么病。猪死了以后,他叫来一名兽医,他说可能是肺里的毛病,但是也说不准。
阿洛伊斯听了这个话再气不过了。这牲畜死了还要付这么多钱!为什么?因为他非得把死因弄明白。多傻啊!他不会再养猪了,眼下不会,但他还是非要弄个明白。可是这个时候阿洛伊斯才发现,那个兽医——假如他可以这么称呼的话——对于猪的死因也不比那三个邻居更有把握。他对阿洛伊斯说,要查明死因那就要花钱到林茨去做化验。见他妈的鬼吧!花这个钱才冤枉呢。现在他还要把整头猪埋了。他真想把这头猪剖了割几块好肉下来,但是他不敢。要是没有旁人在场,他真会找几块好肉——后腿肉到底跟猪肺有什么关系?可是,不行,兽医说得很清楚:“可不能冒险,希特勒先生,这头猪哪个部分的肉都吃不得。”
没错,兽医就是这样跟他说的,不过也是在付了钱之后才说的!然而安格拉还在那里不停地抽泣,“啊,啊,啊!”他自己还要花力气挖坑埋猪的尸体,那就更不用提了。
是的,这些都是要考虑的亏蚀。他收的不好不坏的土豆还能指望有多少收益?假如他算上买土豆种花的钱,买三公顷地用的堆肥花的钱,然后刨去雇日工的工钱,一头猪的亏蚀,加上付给兽医的钱,他怎么能说赚了什么钱呢?胡桃树如所预料的,长在地上钱好赚,但是,假如不把它算在内,那么,根本就没赚一点儿。
他本应让自己放心。他并非真正手头紧巴巴了。光是他的养老金就有像他雇佣的傻子那样的日工工钱的六倍。话虽如此,也没有拔出扎在他肚子上的一根真正的刺。他有一个优点,这就是他相信他会知道什么时候有人在宰他。现在他知道了他买的地没有什么好夸口的。很久以前他或许是一个农民,现在也可以说他是一个城里来的傻瓜,在买土地的交易上被人宰了。假如克拉拉跟一个乡巴佬好上了,他心里会这么闷吗?那是不可能的,可是现在,他,阿洛伊斯·希特勒,在买地的这笔交易上怎么会这样被人骗了呢?
到了十月,他的心情已经非常郁闷了。猎狗甚至也提不起精神来。他该怎样去看自己——一个已经快过了中年的男人,已经不行了?
克拉拉已经怀孕七个半月了,她试图开导他。既然土豆都已经收完,要花力气干的活都已经干完,这时候心里有点空空的那也没什么不正常。她可以告诉他的是,女人在生完孩子以后就有那样的感觉。肚子里装了这么大的东西,抱了这么大的希望,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可是现在又空了。尽管孩子会在身边,模样长得很漂亮,可是女人一时间还会觉得空空的。
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什么大道理,没有对他说过,可是他真想训斥她一顿。“我是什么人,是女人吗?”他想大喝一声。